30 March 2007

男人的眼淚

不要問女人的眼淚為誰而流,內心世界,很難用語言來表達。男人何嘗不然,男人當眾哭了,你要他說個理由,肯定是言不由衷。

長官三高當選,宣布的一刻,眼眶紅了,淚盈於睫,強忍着沒讓它掉下來,然後深情地九十度鞠躬,不能自已。站在旁邊的挑戰者,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維持禮貌的微笑,呆呆地欣賞他的表演。長官你哭什麼?記者會上,有人識趣的問了。長官有備而來,對內心世界作了一番剖白:想起總理「任重道遠」的教誨,想起義工不眠不休的勞動,想起市民不離不棄的支持,想起公務員緊守崗位的工作……

你要問,他說了,但交的都是行貨,不是大煞風景了嗎?中國人喜歡留白,不能說得太仔細太清楚,讓人留下無限的想像空間。都講明是百感交集,有些事情自己都不明所以,一個記者會,三言兩語就能交代清楚了嗎?

或許有更多更深層的原因。例如感激諸方努力,把白票黨殲滅於萌芽狀態,最後只剩11 張,大可全歸反對小圈子選舉的敵方陣營。白票絕無僅有,可見震懾收效,可以向阿爺有所交代了。深慶得人,眾望所歸,能不喜極而泣?

又或許想起任內棘手之事多如牛毛,選時信誓旦旦,要徹底解決普選問題,提出各方接受的終極方案,但刁民當道,動輒上街,能否駕馭複雜的局面?最後會否又食白果收場?考試過不了關,想起茫茫前路,忍不住潸然淚下。

又或許想起舊老闆任期未滿,被迫倉皇辭廟腳痛下台,憶起那段吹口哨的日子,仍難掩興奮之情。自己突然臨危受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捱到三高當選,以為可以名正言順當個真命特首,但天命難違,天威難測,萬一稍有閃失,我也會走他的老路,重蹈他的覆轍嗎?前路仍然崎嶇,內心依舊忐忑,想着想着,不禁悲從中來。不是說男人愛說謊女人愛哭嗎?現在男人也愛哭,又把原因講出,真是信不信由你。

2007-03-30

靈魂無法改造唯有消滅肉體

公共廣播檢討委員會主席黃應士,在記者會上咬牙切齒多番重申,香港電台不屬委員會的檢討範圍,他們沒有資格決定一個政府部門的去留,因此,報告對港台的角色和前途,不作定論。

看罷《香港公共廣播服務檢討報告》263 段文字,無法不搖頭嘆息,報告的行文用字、論述邏輯,一步一步的將港台處以極刑,結論早以下了,何必死口不認?

第3 章論及「港台的角色」,結論是: 「大幅改變港台的現狀,必將造成許多實在而難以克服的問題,不利於新的公共廣播機構。因此,委員會認為把港台轉變成為公共廣播機構並非良策,而應組建新的公共廣播機構。」

看到這裏,如果說,報告書對港台如何死法,說得還不夠清楚,那麼,第11 章252 段就更露骨了: 「(有關發放政府訊息及推廣政策)如港台現有的公共廣播功能按建議轉交公共廣播公司,其角色會相應淡化,屆時應無需繼續使用七個電台頻道及由本地電視頻道撥出的免費時段……」

連推廣政策的作用也沒有了,電台電視頻道也相繼萎縮,是怎樣個死法,死狀又如何,已經一筆一畫的寫在報告書裏了,又何必矢口否認呢?

一間有近80 年歷史的廣播機構,製作無數優秀的經典節目,深受港人歡迎。作為公共廣播機構,港台提供大眾意見交流的平台,對權力作出監督,公信力一直名列前茅。委員會諸公只從港台架構、員工安排等得出不宜轉型過渡的結論,而將港台對公共廣播的貢獻和重要性一筆抹殺,這不但對港台員工不公平,更是對廣大聽眾觀眾的極不尊重。

港台不適合轉型為新的公共廣播機構,不是因為架構員工的問題,而是因為堅持編輯自主、不甘為官喉舌、敢於得罪權貴的文化,這個傳統靈魂,是長期累積而成的,既然無法改造靈魂,唯有用斷水斷糧的辦法,把港台的肉體徹底消滅。

公共廣播檢討委員會的7 位成員,有德高望重的傳媒前輩,也有與我同輩的,形象與公信力俱佳的傳媒人。看着報告最後一頁熟悉的名字和親筆寫下的簽名,回想起他們身影,似曾相識,又何其陌生,我欲語無言。

明報 2007-03-30

27 March 2007

廢柴齊齊玩鋪勁

橫看豎看,長官真是棟篤笑的料,他關起門來對傳媒高層講話,句句都有punchline 。

例如他說: 「以後每一次選舉,冇可能冇競爭,一定會有競爭。香港人到時出了個『廢柴』都畀夠票佢,一定要畀佢出來選…… 我不是講今次。」「廢柴」二言一經長官品題,馬上人氣急升,成為金句之一,但「廢柴」不是punchline,而在最後的結語: 「我不是講今次。」這句說話,很有五六十年代feel。街童鬥嘴,師奶口角,指桑駡槐。當人家發惡回擊,你面有得色,從嘴角漏出一句: 「哼,我話你咩?你自己認啫嘛!」對方為之語塞,激得滿面通紅,想發作而不得,連動粗的丁點理由都找不着,你以勝利者的姿態揚長而去,贏了一仗。沒有這種經驗,很難有如此形似神似的衝口而出。

傳媒高層問到將來立法會如何與中央溝通,長官回應說: 「溝晒先啦,通唔通我就唔知啦。」一語相關,八九十年代的市井味道滿瀉。記得有次某傳媒女高層與政府某新聞官為採訪事宜交涉,說跟他們溝通出現很大困難。新聞官嘻皮笑臉: 「媾就媾咗啦,通唔通就唔知!」擺明是口頭上佔女高層便宜,女高層氣憤非常,但卻無從反駁。換了在今天,明目張膽性騷擾,不向平機會投訴才怪。可見這種一逞口舌之快,不是個人問題,早已形成一種文化,隨時隨地不經意都會流露出來。

政改「大家一齊玩鋪勁」又是長官閉門談話的另一句點睛之作。把政改定位為「玩」,將悲壯和沉重減低,更可以輕鬆上路。將來一旦有任何閃失,玩唔掂,大可仿軟皮蛇之法:玩吓啫,使唔使咁認真?係咪唔玩得先?又可過骨也。

閉門茶話會結束,臨走前,長官效法廣管局,要求將太粗鄙的發言內容刪去,成為最大的敗筆。長官是性情中人,說了就說了,怕什麼?如果公開辯論用上如此貼近民眾的語言,那位以辯訟為業的對手,還有丁點贏的希望嗎?

2007-03-27

可以投票 感覺真好

別誤會,我不是800 人特權分子,沒資格到赤鱲角去玩那個小圈子遊戲。天氣乍暖還寒,太陽在陰霾裏透出亮光,大片紅葉落滿一地,喬木已長出了新綠的嫩芽,這本是個初春踏青的好季節,但我們沒有郊遊,我和太太,兩個女兒,選擇坐幾站公共汽車,到圓洲角一所中學,專程投下這本該屬於我們的神聖一票。感謝全民投票實踐計劃:可以投票,感覺真好。

中學門口,擺着醒目的紅底白字「投票站」,按着指示到禮堂,出示身分證,拿選票,在左手背蓋上防止重覆投票的印章,到投票間劃票,然後把票放進票箱。雖然是民間舉辦,沒錢沒人沒地方無資源,不少本來答應做票站的學校,不知是否怕遭打壓還是自我審查,竟然臨陣退縮,票站只剩下28 個。但所見的一切,程序流暢,秩序井然,最難得是一眾中學生義工,他們不是公務員,沒有津貼沒有補水,但仍落力地向選民清楚講解投票程序,這一課公民教育,比上十堂課的效果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沒錢宣傳,票站既冷清又寥落,意料中事,但來的人,有兩口子,有拖着女兒,有獨個兒,眼神都透着那份認真和堅持,神情都似曾相識,對了,就在那七一遊行時見過。最難得的是,主辦者給未成年的未來公民一個「意向投票」的機會。12 歲的女兒拿着選票,步向投票間,他畫票要花的時間比我們長,畢竟還是第一次。看着她的背影,心裏百般滋味,女兒18 歲時,她手上的一票,可以跟全港市民一起,決定誰做特首嗎?

這次民間公投,有8000 多位香港市民投了票,比800 個選委足足多了10 倍,如果宣傳充足,肯定不止此數。點票結果,梁家傑以5000 多票當選,比曾蔭權的2500 多票高出一倍多。九成投票者支持2012 年普選行政長官,八成多贊成立法制定最低工資。

民間投票的結果跟小圈子選舉的結果截然相反,投票人的立場或許早已自我篩選,這未必可以代表真正普選的結果,但可以肯定的是,取消這種醜惡而不得人心的小圈子玩意,已刻不容緩,今天,已是市民容忍的極限。

手背上那還未褪色的藍色印記,像在告訴我們,普選不是天掉下來的餡餅,若不繼續爭取堅持,5 年後,普選不會自動現身。

明報 2007-03-27

26 March 2007

分贓政治 昭然若揭

看着電視直播特首選舉的投票現場,心中不無感觸。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只見一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闊太,一幫肥到穿不到襪子的地產巨富,港人對他們一無所知的一眾所謂代表,胸前掛着一張象徵着特權的證件,來來往往,進進出出,一個都沒有少。

他們不也是與經常出入馬場貴賓室、香港會和人民大會堂的同一幫人嗎?人們不禁要問,為甚麼是他們?為甚麼只有他們才有特權投票?為甚麼一場與七百萬港人生活與福祉攸關的選舉,民眾的反應會是如斯冷淡,無權參與,彷彿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曾蔭權高票當選,早已是意料中事,梁家傑得票比提名少了九票,也是這種小圈子選舉無可避免的可恥現實。而白票和無效票數之低,可見何博士的言論,足以產生令人懼怕的震懾效果。

選後,傳媒大談政治形勢,其實又有甚麼好分析的呢?為曾蔭權站台造勢的各大保皇政黨將會論功行賞,明目張膽的分贓政治,選前早已明擺着,昭然若揭。旅遊發展局主席之位,由自由黨承襲,以安撫這個貌合神離的執政盟友長久以來的躁動與不滿,眾多諮詢委員會的大位將落入自由黨手中,已是意料中事。民建聯雖然護主有功,但局長之位僧多粥少,爭到的機會不會很大,耗用公帑的副局長和局長助理,為民建聯第二梯隊度身訂做,酬庸犒賞在選前早已作出承諾。

大批政壇新貴,湧入政府,霸佔位置,掌握資源,執行決策。政策品質將會受到怎樣衝擊,政治資源將會如何因黨派利益而扭曲,在今後五年,將會陸續出現。經濟政策繼續一如既往的向富豪巨賈傾斜就更不在話下了。

七百九十多名選委裏面,地產商和他們的伙記,以及靠地產商吃飯的人,佔了絕大多數,商界力量讓曾蔭權穩穩妥妥,無驚無險地當選,連白票也絕無僅有,曾先生能不感動落淚,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嗎?地產富豪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傾囊支持曾先生,會不連本帶利的賺回來嗎?今後五年,天平傾向商界一邊,只會越趨嚴重。

一場小圈子選舉的鬧劇終於塵埃落定,選前早已預知結果,選後,不但沒有驚喜,有的只是無盡歎息。二○○七年,會是這種不堪入目醜態百出小圈子選舉的終結嗎?試問,誰人能夠樂觀?

蘋果日報 2007-03-26

24 March 2007

李志‧廣場

一首歌,在內地網絡在神州地下,悄悄流傳。一開始,是聲調沉厚的一段獨白:

……還沒有熟的一個果子,然後一些人就很餓,飢不擇食,然後忽然發現一個果子以後,撲上去把它摘下來吃了,一口吃下去,甚至於連嚼都沒嚼就咽下去,咽下去以後發現肚子痛,然後又苦又澀的感覺,你說他應該不應該吃,你要說不應該吃,他餓;你要說他應該吃,他吃的是個澀的、是個不可以吃的東西……

一支木結他,用一把純樸得完全沒有修飾的音調,平淡地向你訴說一個曾經激動人心,卻逐漸被人遺忘的故事。

你的踏板車要滑向哪裏╱你在滑行裏快樂旋轉着

有人看着你為你祝福╱我曾經和你有一樣的臉龐

如今這個廣場是我的墳墓╱這個歌聲將來是你的輓歌

你會被教育成一個壞人╱見死不救吃喝拉撒的動物

唱到這裏,令人焦灼不安的背景聲響起。救護車的呼喊,急速的腳步,幾聲力氣耗盡的口號。經歷過的人,都會喚起那心如刀割、徹夜難眠的記憶。

歌名《廣場》,歌者叫李志,29 歲。1997年才上大學,兩年後退學,遊蕩於琴行酒吧。出版過兩個專集:《梵高先生》和《被禁忌的遊戲》。廣場發生事那年,他才11 歲。

請你不要相信她的愛情╱你看黎明還沒有來臨

請你不要相信他的關心╱他的手槍正瞄準你的胸膛

如今這個廣場是我的墳墓╱這個歌聲將來是你的輓歌

你會被教育成一個壞人╱見死不救吃喝拉撒的動物

在啦啦啦啦啦唱和裏,槍聲響起,你聽到大板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軀體,飛快的沒命的給人們推着。滿身鮮血的年輕人,在那人的背上無聲無息地死去。

最後是母親的泣訴: 「……我一直預感着有一場災難要來的,可來的太快,而且扎扎實實的就落在我頭上,是我最怕生事的人的頭上,它奪去了我最心愛的兒子……

失去兒子的母親,是丁子霖。開場白,網友說,他是工自聯的韓東方。

2007-03-24

23 March 2007

媚眼一拋 心癢難耐

特首還未正式當選,曾蔭權已全面展開鴻圖大計。在曾先生手裏,充沛的政治資源用之不竭。用旅遊發展局主席之位,綁住自由黨,把投白票的歪念滅於萌芽。用副局長、局長助理之職,逗得民建聯的第二梯隊眉開眼笑,由來已久的怨氣, 因為取得了權力和官位,一下子拋到九霄雲外。犒賞酬庸,封官晉爵,中國傳統的帝王心術,到21 世紀的香港,仍然大派用場。

對建制派,可以用利益交換的方法取得他們一時的忠誠,消滅令人厭煩的雜音,對反對派,只要故技重施,不是也可取得驚喜的神奇效果嗎?

消息傳出,選後組班,曾先生打算延攬一兩個民主派進入行政會議的權力核心,報紙繪聲繪影,誰人得到青睞都寫得清清楚楚。媚眼一拋,心癢難耐。有說「完全開放,不排除任何可能」,有說「不抗拒任何重要公職」。只差未對曾先生不記前嫌委以重任,感動得不能自已,流下激動的眼淚。

接着下來,盡是一些技術考量,例如保密和集體負責制,縱使在行會提出不同意見,對外也不能據理力爭,更要推銷行會拍板的政策。若進入行會者是立法會議員,那就更是為難,即使違背市民利益違反黨的原則,在立法會也要依足政府立場投票,被招攬的議員不止被廢武功,少了一票,更是非同小可,足以影響大局。

民主派的負責人更有這樣考慮:若進入行會的民主派,是黨內高層而不是立法會議員,問題就容易得多了,至少在立法不會少了一票,也毋須向選區的選民交代立場。若政府真的有心招攬民主派,這是最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們聽到的,都是一些細眉細眼的操作性問題,大原則卻完全欠奉。民主派加入行會,除了位高權重、早着先機之外,對誰還會有好處?決策會更透明更合理嗎?政制會更民主更開放嗎?今天的行會,早已有民主派,但勢孤力弱,再加一兩個,面對龐大的保守主流,能改變些什麼嗎?日後有什麼爭議,不是會給人口實,你們民主派不是有人在行會嗎?都談過了,還反對什麼?

請記着,民主派加入行會是犒賞性質的政治招降,而不是分享權力的聯合政府。民主派的權力基礎在民眾,而不是那深宮高牆的密室政治。

明報 2007-03-23

21 March 2007

解密「不良詞彙」

我最有興趣了解這本「不良詞彙」天書的歷史源頭,包括成書的年份、背景,什麼人參與制訂?由誰拍板? 「不良詞彙」的定義是什麼?引入或剔走又有什麼準則?我問過不少知情人士,但沒有一個人能給我一幅清晰的圖畫。本報讀者藏龍伏虎,或許有人可以解答我的疑難。

更荒謬的是,作為廣播傳媒老兵,到今天才有機會一窺這本天書的全豹,才可以拿在手中逐頁翻閱細看。為何如此?我聽過一個啼笑皆非的所謂「理由」:天書是保密的,不能隨便拿給人看。節目主持人看了就會入腦,入腦以後做節目會衝口而出,這樣就會犯規,所以最好不要看。

如此這般,我只能靠「傳聞」作為廣播用語準則: 「吹雞」是不能說的, 「眼超超」會被人投訴……實情是否如此?十個廣播人可以有二十個不同版本。

聞說,天書會定期檢討,內容亦會有所增刪。上次修訂,是二○○四年,距今已有三年之久。但修改增刪根據什麼準則?由誰人話事?外界所知不多。據了解,影視處會召集一幫資深影視界人士表達意見,最後由官員拍板。但整個過程,都在一個黑箱裏進行。為什麼刪去這個?保留那個?從來沒有以理服人的交代。

審查官員看着這份中文俗語英文解釋的詞彙清單,只懂照單執藥,聽見一句對白,看見一個名詞,就像條件反射般跳將起來,刪剪、禁播,不顧劇情需要,不看上文下理。鬧出勸喻《秋天的童話》這種荒唐的國際笑話,就是這種僵化制度的必然結果。

語言是空氣,是水,是維持創作生命最基本的元素。語言是有生命的,會長大,會成熟。昔日的粗話,經過時空洗練,今天成為生動活潑的日常用語。愈多禁忌和限制,愈窒息創作自由。

「不良詞彙」根據什麼準則制訂?應該向公眾說明。清單需要解密,上網公開,讓市民討論,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言,應該全民參與,不要由審查當局說了算。

2007-03-21

20 March 2007

香港贏了?究竟贏了什麼﹖

選舉接近尾聲,梁家傑總結整個選戰時,三番四次強調:個人輸贏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香港已經贏了!但香港究竟贏了什麼?梁家傑欠港人一個鏗鏘有力落地有聲的答案。我同意梁家傑的說法,他的參選,改變了行政長官選舉的選舉文化。下屆選舉,公開辯論已是不可或缺的指定動作。掃街洗樓拜票握手嗌咪,直選的所有手段和形式,都無法迴避。梁家傑的參選,成功取得入場券,無疑對小圈子選舉文化產生一定程度的衝擊。但出盡九牛二虎之力,只能改變一丁點選舉文化,整個制度還是照舊不動如山,小圈子的本質不但沒有絲毫改變,背後的政治酬庸利益交換反而變本加厲。從成本效益來看,梁家傑的參選,究竟是盈了?還是虧了?

別的不說,只看對政策的承諾。公平競爭立法、設立最低工資,依然毫無寸進,經過兩次公開辯論,都無法取得任何實質具體的承諾。又例如曾蔭權忽然小班,但整個選舉都無法逼出一個時間表路線圖,只能支支吾吾的說「逐步推行」,然後又手起刀落,斬殺包括鮮魚行學校的13 間小學。有競爭的選舉,也改變不了教育當局對小班教學的虛情假意。

社會民生政策尚且如此,政制問題更加不堪。2012 年究竟有沒有雙普選?曾蔭權閃避拖拉,只說「5 年內徹底解決雙普選的問題」,但如何徹底?怎樣解決? 「50 年都不會有普選,港人死心好了。」夠徹底了吧?算是解決了沒有?辯才無礙的梁家傑無法在兩次辯論中逼出個所以然來,輕輕放過了曾蔭權這種偷換概念的所謂承諾。

香港贏了,究竟贏了什麼?社會政策更公平了,還是更向大財團既得利益傾斜?官商勾結杜絕了收斂了,還是肆無忌憚更赤裸?社會政策決策過程是更開放,還是更封閉?經歷了小圈子選舉的種種形式,其荒謬是更突顯了,還是更合理化了?港人是更積極爭民主了,還是更認命了?2012 雙普選是前進了,還是倒退了?是更有希望了,還是更渺茫了?

香港贏了,究竟贏了什麼?這是梁家傑要好好總結的,也是泛民要好好向支持者交代的問題。

明報 2007-03-20

18 March 2007

「冚家」三兄弟

天書所載的「不良詞彙」,不少與毒品有關。各種毒品、吸毒和販毒的方式,黑道背語,鉅細無遺地羅列出來,也包括了一些犯罪行為,和黑社會職位名稱等等。先有中文,再用英文解釋。但如果只看中文,不看英文解釋,你會摸不着頭腦,完全無法理解是什麼意思。當你明白這些詞彙的意思後,再看英文解釋,又會覺得啼笑皆非,根本沒把詞彙的真意傳神地翻譯出來。

一些「不良詞彙」,可能只有老一輩的黑道叔父才能明白,紮職上位的新一代根本聞所未聞。這些本來應該放入黑社會博物館展覽的東西,卻成為監管快速變化日新月異廣播用語的根據和標準,無法不令人有邏輯混亂荒謬絕倫的感覺。

細看400 多個「不良詞彙」,不少早已成為港人的日常用語,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都毫不經意的掛在口邊。例如「吹雞」召集,官員議員教授學生,人人衝口而出,卻列為B級。常在粵語長片聽到華探長指令探員對嫌疑人物「起字容」查底細,也是B級。又例如在殺警案中的名句「射住」,原來是A級,與常常使用的「溝女」、「麻甩佬」、「超住」等並列。為何如此分級?卻沒有人解釋清楚。

最有趣的是「冚家」家族的三兄弟。英文解釋一模一樣:to hell with your whole family,但三兄弟卻有不同命運。「冚家伶」和「冚家富貴」是A 級,不能在兒童時段播出。但「冚家剷」卻是C級,任何時段都不能播。無綫最後決定把《秋天的童話》閹掉才敢在深宵播放,就是觸犯了這個「嚴重惹人反感用語」的天條,無法不屈膝低頭。如果「伶」、「富貴」和「剷」的意思相同,為何又會有不同待遇?監管當局有必要面對公眾,把問題講清楚說明白。

更要命的是, 「不良詞彙」清單有一個使用說明,表示內容並非徹底和全面,未列入者並不等於都可以接受。這下好了,廣播人每天都只能提着心吊着膽,揣摩審查官的心意。

2007-03-18

16 March 2007

時光倒退四十年

還記得在大學念書時,活躍於各種各樣的學生活動。老父常苦口婆心的告誡我:眾地莫企,眾事莫理,不要搞政治,不要搞搞震。當時並不完全諒解老父的態度,但明白他的恐懼與擔憂。上一代南來避秦,親身的經歷使他們對政治既厭惡又害怕,認為政治碰不得也不該碰,只想用借來的時間在這借來的地方,遠離殘酷不仁的政治運動,尋求安穩的生活。

這種過客心態,60 年代末70 年代初開始改變,在香港出生的一代已經成長,他們對本土有歸屬,對生活有要求,對政策有期望,對政治有理想。其後一連串本土社會運動,標誌着年青一代的政治覺醒。殖民政府亦意識到,政府若再封閉,不朝着開放民主的道路前進,管治將會遇到極大困難,政治危機也會蜂擁而至。從此,殖民統治者被迫走向開放政府的不歸路。

對香港政治社會發展史稍有認識的人,對上面的論述不會陌生,亦會明白這不是殖民地的香港獨有,在任何一個社會,包括今天中國的大城市,都在逐漸朝這方向,在變化之中。這是社會的客觀發展規律,是必然的,不為人們主觀意志所能轉移的。

當我聽到人大副委員長成思危先生(右圖) 「不要搞政治,不要搞搞震」的高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時光倒流,回到40 年前的殖民地社會。政治如常封閉,大小事情,一切由宗主國派來的官員說了算。統治者只希望殖民地的人民只顧搵食,埋頭苦幹,眾人之事自有殖民官員主理,平頭百姓不容置喙,一幫高等華人,可以代理發言。但再仔細咀嚼成思危先生的高論,其實一點也不感到意外,這種心態,不也正正與40 年殖民地宗主國一模一樣嗎?現在不也是有一幫高等華人,穿梭北京中南海,游走中環禮賓府,以香港人的代表自居,傳話發言嗎?權在我手,心中有數,你們不要諸多要求,中央自會為你們作主。雖然我們已經有《基本法》,承諾香港最終會有普選,天真的港人還以為真的可以當家,但一切都只是擺在那裏的花瓶,是一個幻象,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宗主國由英國換了中國而已。

聽過成思危先生的高論,再看一幫人大政協點頭稱是拍馬奉迎的嘴臉,回歸10 年,但時光卻倒退了40 年。

明報 2007-03-16

15 March 2007

我終於看到天書

在電子傳媒工作超過20年,一直聽聞有本天書,詳列詞彙禁忌,什麼可以出街,什麼觸犯天條。20多年來,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只記得10 多年前在某廣播機構,節目監製拿着一本封面印有保密字眼的書狀物體,神秘兮兮的走到我的面前,說給我開開眼界,我匆匆翻看,只看見一些我從不認識也從不會說的詞彙在眼前飄過,驚鴻一瞥,10 年過去,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無綫播出《秋天的童話》被人投訴,廣管局裁定成立,發出勸喻,引發風波。裁決所指的「嚴重惹人反感用語」、「粗俗用語」,都刊在這本天書內,列得鉅細無遺。今天,我終於可以詳細讀到了這本令廣播人聞風喪膽的天書。所謂天書,只由10 多頁A4 紙釘成,封面頁頭頁尾都印上「保密」兩個大字。天書羅列了400 多個「不良詞彙」,以筆畫排序,先寫中文,然後用英文解釋。

「不良詞彙」分成A、B、C 共3 級,A 級表示詞彙已經融入日常用語,但仍不能在「以兒童為對象」的節目中播放。B 級雖然也成為日常用語的一部分,但仍會惹人反感,兒童節目、闔家歡時間、青少年觀看收聽的節目都不能播出。C 級最嚴重,界定為嚴重惹人反感,除非有非常強烈充分的理由,否則任何時間都不能播出。

「不良詞彙」會定期檢討,據聞,1998 年有500 多個,到2004 年修訂,在傳媒人力爭下,已減少了100 多個,其中部分由C 轉B或由B 轉A。我最有興趣了解的是,天書裏的幾百個詞彙是如何和根據什麼準則製訂?翻遍整部天書,都找不到答案。據聞,警方的黑社會專家提供了不少資料,把黑社會用語詳列其中,目的是要避免在廣播中誤用黑語,教壞細路。

細閱這些「不良詞彙」,很多已歷史悠久,即使在黑社會群體中也早已失傳,當中不少已成為了我們慣用的口頭語。看後才驚覺,原來警方的黑社會專家,長久以來,主宰着廣播人的語言導向。

2007-03-15

13 March 2007

白票瘟疫消滅於萌芽

究竟有多少人會在特首選舉投白票?無論穩贏的曾候選人,還是代表中央的西環中聯辦,抑或中南海的阿爺們,都非常關心,其程度,或可以用憂心如焚來形容。但關心歸關心,憂心歸憂心,無論到了什麼程度,都不能宣之於口,頂多是關起門來,或表示關切,或循循善誘,或軟硬兼施,將白票瘟疫消滅於萌芽狀態。公開說了,等同干預選舉,觸犯法紀,釀成國際醜聞。

北京紅人政協常委為阿爺分憂,把阿爺不敢公開說的話坦白而露骨地說在前頭。「任何呢啲嚴重(肅)嘅會議,你哋應該禮貌啲。投白票等於唔尊重自己,投白票你以為冇人知?一樣知。」如何查到?「一定有辦法!」什麼辦法? 「呢樣唔話你聽。」這位紅人果然高手,寥寥數語,就把那些兩面三刀心中有鬼之徒,嚇出一身冷汗來。

真的查得到?傳聞愈來愈多。有說選票有編號,供選舉事務處作派出多少張選票統計之用,聽說這些編號大有文章可做。又例如智能身分證已儲存港人指紋紀錄,核對選票的指紋, 投白票者就無所遁形……種種傳聞,愈傳愈令人心驚膽戰。只要選舉管理當局繼續語焉不詳拒作評論,傳聞說了一千一萬次就會當成事實,心存歪念的選委就會打消搗蛋念頭,乖乖就範。

台灣賄選成風,樁腳向選民派錢,唯恐鄉民拿了錢又把票投給對手,樁腳隨身帶一個媽祖像,或索性縫在外套內側,一面派錢一面展示,媽祖婆見證,誰敢不忠不誠,天打雷轟,絕子絕孫。憨直忠厚的鄉親都不敢違反承諾,媽祖的威力無遠弗屆,效用如萬應靈丹。

香港並非人人篤信媽祖,但阿爺「一樣知」、「一定有辦法」,單單這兩句話,已比媽祖的威力不知強多少倍。而這兩句話的內涵和中心思想是什麼?給人有無限想像的空間。大阿哥到處都是,大阿哥在看着你,連你隱藏深處的內心私密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千萬不要行差踏錯,否則將會萬劫不復。

人人自危,莫敢不從。3 月25 日開出票來,如果白票一張都沒有,阿爺必定龍顏大悅。辛苦啦!朕必定重重有賞!


明報 2007-03-13

12 March 2007

我鼓掌鼓得太早了

無綫宣布一寸不剪《秋天的童話》,足本播出,並在電視上大肆宣傳。我大喜過望,第一時間寫了一篇〈站起來為無綫鼓掌〉。

不得不佩服朋友有先見之明,老早提醒,說無綫是一間上市大機構,一貫保守兼循規蹈矩,不會也不敢貿然與官府對抗。話音未落,無綫無法掩藏大公司的保守本性,突然「縮沙」,把《秋天的童話》內兩句對白: 「F__k」和「冚家鏟」自我閹掉,才敢在夜深人靜深宵凌晨播放。

不得不承認,我鼓掌鼓得太早了。

既然無綫改變足本播出的安排,我也只好收回我的掌聲。無綫外事部的曾醒明先生告之我這個決定,語帶歉意和無奈。他說,節目部和負責把關的「電視條例及守則科」有不同意見,認為廣管局有勸喻在先,現在蓄意「再犯」,不知會有什麼後果。言下之意,不敢「以身試法」。

無綫這次朝令夕改的決定,我理解,但並不原諒。一間大規模有影響力的機構作出眾所關注的決定,公諸於世前,理應深思熟慮,思考過一切可能性才會拍板定案。兩天前才大力宣揚,兩天後突然偃旗息鼓,一百八十度轉變,如此兒戲,算得上是一家成熟的大公司應有的所為嗎?

但話需說回來,你期望一間上市公司會搞革命嗎?無綫毫無異議地聽教聽話才是常規,挑戰廣管局的權威是罕見的例外。但事情總有例外的,不久之前,就曾經發生過。數年前,無綫在翡翠台黃金時段播出金像名片《鐵達尼號》,有一段赤裸寫生露出乳房的鏡頭。在免費電視播露點鏡頭肯定觸犯天條,更何况是黃金時間,但無綫堅持一刀不砍,足本播映,結果引起乳頭恐懼症的觀眾集體發病,惹來廿多宗投訴。

當年的影視處作出英明裁決:裸體寫生屬劇情需要,鏡頭沒有色情成分,投訴統統不成立。無綫堅持了正確的決定,影視處也用常識阻擋了反智的投訴。

這個良好的先例,今天不但無法延續,反而向後倒退。

2007-03-12

09 March 2007

八大傳媒拍掌禁聲的背後

第2 場特首候選人辯論,又起風波。八大電子傳媒的主辦當局,突然提出禁止觀戰者鼓掌喝采,輿論嘩然,認為莫名其妙。主辦者解釋,這個規矩,是效法有豐富總統辯論經驗的美國,老美的備忘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不准鼓掌喝采,不得交頭接耳,不可大聲喧嘩,全程肅靜,乖乖觀戰。

香港作為國際都會,當然要學習世界先進經驗。八大傳媒也寫好了備忘錄,要交戰雙方畫押同意。備忘錄不少條文,都是從老美那裏照抄過來。但我們克隆(clone)了別人的軀殼,卻無法照搬人家的靈魂。

老美舉辦電視直播的總統選舉辯論,已有40 多年歷史。到今天為何定了這麼多規條,一路走來,為什麼如此演化?出現過什麼爭拗?兩黨如何妥協?已經是一門學問。例如,入場民眾由民意調查機構抽選,但卻規定一半是共和黨支持者,一半是民主黨支持者,是否一開始就如此設計?值得探討。又例如規定候選人發言時,鏡頭只能對準發言者,不得拍攝另一候選人(cut-aways),為何如此規定?是否某屆總統辯論出現過激烈爭拗,最後才妥協?都需要仔細研究。

香港八大傳媒作為製作人,理應以節目可觀性可聽性作為第一優先,把限制規定減到最少,例如只提出「同等時間原則」,然後由雙方陣營就各自利益提出要求,主辦者再因應情况,在不偏不倚不失獨立的原則下採納或拒絕。我相信美國的總統辯論規條,走到今天,都是經過類似的過程。但我們的八大傳媒,一開始就自我設限,提出「不准觀眾鼓掌喝采」的硬性規定,疑點重重,令人生疑。

3 月1 日特首候選人答問大會,評論一面倒認為梁家傑比曾蔭權優勝。事後,傳出有人興師問罪,指主持沒有好好控制場面,任由泛民選委掌聲雷動,影響曾先生的心情和表現。3 月1 日前,八大傳媒沒有「不准拍掌」的嚴格規定,事後才寫得如此詳細具體,明眼人都會看到事出有因。

禁止拍掌根本無法執行,若有人拍掌喝采,怎麼辦?按着他的手,掩着他的嘴,抬他出去?主辦者不是自招麻煩,庸人自擾嗎?

主辦者說鼓掌會影響節目流程,或許有理,但主持都經驗豐富,精於控制場面,主持技巧可確保節目順利進行。希望主辦者從善如流,取消「不准拍掌」的荒誕規定,不要再惹起無謂的政治爭拗。

明報 2007-03-09

站起來為無綫鼓掌

3 月12 日星期一凌晨12時45 分,無綫電視將會足本播出經典金像電影《秋天的童話》。無綫外事部的曾醒明告訴我,足本的意思,不但不會刪去廣管局認為粗鄙的4 句對白: 「隊冧佢」、「躝癱」、「仆街」及「你老母」,就連廣管局裁決「在任何時間都不適宜在電視播放」的: 「Fxxk」、「冚家鏟」,都全部保留,原汁原味播出。我不知道經過今次事先張揚,足本播放還會不會有波折,但若能如期播出,我認為是香港電視史上的一件大事,值得站起來為無綫鼓掌。

一向以來,無論是持牌(無綫、商台等)和不持牌(香港電台)的廣播機構,怯於廣管局的淫威,只懂低頭屈膝,完全不敢反抗。無論廣管局的裁決如何違反常識,都只敢用「尊重廣管局的決定」來回應。理由很簡單,權在他們手裏,黑豬蓋得太多,會影響牌照續期。「窮不與富敵,富不與官爭」是中國人的犬儒習性,一而再,再而三,縱容了監管機構的橫蠻與無理。

曾醒明說,無心挑戰廣管局的權威,亦否認測試該局底線。但無論從主觀和客觀來看,都有挑戰權威測試底線的效果和作用,因為廣管局的裁決寫得清清楚楚:「該電影的原裝未經刪剪版本中出現的嚴重惹人反感用語『fxxk』與『冚剷』,任何時候均不適宜在電視播放。」

換句話說,只要祭出「嚴重惹人反感」的天條,無論是下午黃昏闔家歡,還是深宵凌晨夜闌人靜,生怕小孩突然便急起牀,聽見周潤發爆粗,孩子會像中毒似的噩夢連場身心受創。為了保護孩子弱小的心靈,任何時段都不准播。

無綫今次足本播出《秋天的童話》,有很重要的進步意義。廣管局的裁決並非神聖不可侵犯,不是高壓電線觸碰不得,不合理的要提出異議,還要用實際行動反抗,不要再關上門討價還價,把議題拋出來讓公眾討論。若監管當局再橫蠻無理,自會受到社會制衡。

2007-03-09

06 March 2007

為什麼曾蔭權會輸掉辯論﹖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親建制選委的主辦者,以為將這場10 年來第一次的擂台比試,為曾先生度身定位為「答問大會」而非「辯論」,沒有候選人互相對質,不容市民入場提問,就可以安全超標,萬無一失。

為什麼曾蔭權會輸掉辯論?只能問曾蔭權自己。曾先生也深知小圈子選舉的醜陋與不公,他信誓旦旦,承諾這是一場面對700 萬香港市的選舉。於是洗樓掃街、商場握手、巴士嗌咪,所有直選形式和拜票手段,真的一件不缺。可惜,曾先生和他的幕僚,只學懂其軀體而失掉靈魂,到真正接受面對民眾試煉的時候,就徹底地露出馬腳。

曾營千方百計反對市民入場,得逞了,但物極必反。當曾先生說會和市民建立一個牢不可破的伙伴關係,但市民在哪裏呢?市民都被圈在重門深鎖的辯論場地之外,那是一幅充滿矛盾、諷刺而帶着多麼強烈對比的圖畫。一開始,無權、無錢、無選票的三無市民,無法不站在梁家傑的一邊。

沒錯,曾先生在官場打滾了40 年,政府架構運作的每一個部件,每一口螺絲他都非常熟悉。每一項成績,曾先生都可以領功,但每一項失誤,曾先生都要負責。

教改怨聲載道,空氣嚴重污染,貧富懸殊惡化,中產下流危機,保育政策失誤,規劃重建失當,這都是曾蔭權的死穴。梁家傑不熟悉政府運作,但作為立法會的監察者,卻非常熟悉施政的死穴,集中挑戰這些死穴,每一次,都引起普遍市民的共鳴。

2012 雙普選更是死穴中的死穴。曾先生三番四次承諾「5 年任期解決普選的問題」,什麼叫「解決普選的問題」,是實現了雙普選?還是用普通話說, 「解決」,即是「幹掉」。梁家傑雙普選輕易過三關的陳述有點幼稚又帶着黑色幽默,但對比之下,曾先生對普選的閃避拖拉,顯得蒼白無力。

曾先生為官40 年,從來只聽上司的命令,從未接受過一介平民平起平坐的挑戰。扁嘴、咬唇、面黑、撥咪、透大氣,一切身體語言微細動作,都說明他的焦躁不安。輸掉辯論卻贏得選舉,是這個小圈子制度必然的畸形結果。當權者雖然是欽點的,通過公開辯論的試煉和洗禮,或許,會學懂什麼是謙卑。

明報 2007-03-06

周圍都是白皚皚的雪花

打開高耀潔醫生的博客,怵目驚心。

博客羅列了上百個真實個案,都是因為意外、手術、分娩,在醫院輸血,而不幸感染愛滋病,他們都是30多到40 歲,處於社會底層弱勢的城鎮居民和農民。

「我叫木子歌(化名),女,37 歲。嶺濘縣(應是寧陵縣)人,於1995 年6 月在寧陵縣婦幼保健院剖腹產手術輸血,於2004 年8月在丘商市人民醫院查出感染『艾滋病』,我家感染了3 口人,我大女兒在丘商市查出『艾滋病』一天後死亡。我的聯繫方式……」以這樣平實的幾乎沒有眼淚的方式,記載着輸血感染愛滋病的案例,單是河南省寧陵一縣,已經有39 人染病,11 人經已死亡。木子歌最後這樣總結: 「我不知道更多的人們是否了解自己面臨的威脅,我們不知道更多同期同地輸血的人們是否接受過『艾滋病』病毒檢測,我們相信有很多輸血感染者已經亡故。」

高耀潔還親歷一個「十口之家西去的慘劇」。十年前的一次交通事故,王家祖孫三代十口之家,五口人命喪車禍,倖存的三兄弟送往醫院輸血急救,把生命暫時保住了。但三兄弟的身體日漸衰弱,發燒咳嗽,百病叢生,後來證實輸血感染愛滋,妻子和孩子都同時感染。後來這家人,一個一個的相繼死去。

在中國農村,染上愛滋幾乎只有等死一途。由武漢電視台製作人陳為軍拍攝的《好死不如賴活着》,拍攝河南上蔡縣文樓村感染愛滋病農戶的真實生活紀錄,看後使人的心沉得像鉛造一樣,墜進深淵,喉頭像給什麼緊緊握着,透不過氣。如此令人窒息的案例,成千上百,高耀潔把這些觸目驚心的見證刻成光碟,準備公諸於世。

木子歌在博客還留下了一首詩《周圍都是白皚皚的雪花》

……當人們走到墳頭的時候╱留下了痛苦和悲傷的眼淚


當肇事者走到墳頭的時候╱他們嚇得只會流出一身冷汗


這些冤魂本不該走╱卻就這樣走了


可是那些貪圖血液利益者╱卻還逍遙法外……


(高耀潔博客:blog.sina.com.cn/gaoyaojie)

2007-03-06

05 March 2007

「港獨」這頂帽子真是好使好用

說老實話,我並不對梁家傑的政綱完全認同。如果梁的參選,是要凸顯小圈子選舉的荒謬本質,是要推動二○一二年雙普選,那麼,政綱只要集中火力在普選路線圖和時間表就夠了,其他的甚麼教育民生扶貧經濟城規空氣都只是陪襯品,走過場算了。但梁家傑卻偏偏當成是一場真正的爭奪特首寶座的選戰來打,走到今天,明顯地,把選舉的焦點模糊了。

單看梁家傑的政制改革政綱,他的策略我也無法認同。講二○一二年雙普選,行政長官如何提名,一人一票普選產生;立法會功能組別全部取消,分區如何直選,已經夠複雜了。頂多把大選區還是小選區、投兩票還是投一票納入討論範圍就夠了,不必開太多火頭。但梁家傑偏偏要提出主要官員在立法會挑選、不必中央任命、修改《基本法》等等,把爭取二○一二年雙普選的討論帶偏了,無法把整個主張的核心部份凸顯出來。

策略不認同,主張有差異,本來就是香港這個多元社會稀鬆平常的事,但親建制愛國人士、極左的專欄輿論,看到梁家傑政綱的「失誤」,就像執到寶一樣,咬着不放,鋪天蓋地,其大批判的氣勢與力度,用詞的狠辣與橫蠻,只有我國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才可以相比。

起初,有港英舊電池變異成中央紅人出聲,批評梁家傑「不必中央委任主要官員」之議,是不了解中央與地方的權力關係,連《基本法》的真義都錯誤理解,沒有資格參選特首,態度尚算溫和,內容看似講理,還留有回應的餘地。

豈料極左寫作班子閉門開會,集體研究,越看越有文章可做,於是效法他們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祖師爺「梁效」、「石一哥」,大批判轉趨激烈,硝煙火藥的氣味也濃得嗆鼻,使人透不過氣來。
主張修改《基本法》本已大逆不道,主要官員不需中央任命,由特首說了算,這與奪取中央權力有何分別?於是,最好使好用的,莫過於「港獨」這頂大帽子,順手拈來,頭上一扣,永不翻身。

文革時期,有「小報抄大報,大報抄梁效」的說法。今天,「梁效」雖早已與文革一起埋葬掉,但卻仍然陰魂不散,只要老大「吹雞」,散落各處的「梁效」遊魂野鬼,又聞風而動,集體起哄,左一句「港獨」,右一句「去中央化」,前一句「對抗」,後一句「挑戰」。香港工業早已北移,但帽子工廠,仍然在港日夜開工,豢養着一幫以扣帽子為業的批判打手。

主張修改《基本法》就是奪權,就是「港獨」,這是哪門子的邏輯?何苦呢,梁家傑早已輸定了,打手們為何不收斂一下,讓曾先生贏,也可以贏得更漂亮一點。

蘋果日報 2007-03-05

03 March 2007

「誤入歧途」


高耀潔本是一位婦科醫生,1996 年開始關注愛滋病防治工作和病人的處境。她常對人說的一句話,是「誤入歧途」。

「我是誤入歧途了,不知道這後面這麼複雜,這麼多黑幕,我是醫生,不能說假話,要留清白在人間,因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80 年代中,河南當局提倡「血漿經濟」,鼓勵農民賣血,為省政府籌集資金。為了使農民成為一頭可以不斷賣血的「血牛」,抽血後,把用離心機分離,再把紅細胞回輸給賣血者,加快他們迅速回復可以賣血的狀態。

人類血液可以製成昂貴的血製品,大大小小的賣血站遍地開花。衛生條件極差,也沒有做消毒程序,做成交叉感染,包括愛滋病在內的傳染病迅速蔓延,一發不可收拾。丈夫賣血後,染上愛滋病,傳給妻子,懷孕後又誕下帶有病毒的嬰孩。河南一些村落,整條村的大人們一個一個陸續死去,留」下無人照顧的愛滋遺孤。

高醫生在看病時,發現了這種情况,憑着醫生的知識和良心,追查下去,揭發出這個由人禍、貪婪、瀆職和無知釀成的大災難。河南當局並非不知情,但沒有設法補救,而是把蓋子緊緊捂着。當局千方百計阻撓高醫生繼續揭發追查。當局也沒有對愛滋病患者提供任何援手和醫療,而是打壓他們請願,阻止他們到北京上訪,恐嚇拘禁毆打,無所不用其極。

高耀潔醫生和志願人士的鍥而不捨,再加上海外傳媒報道,紙包不住火,驚動中央。2004 年時任副總理兼衛生部長的吳儀到河南親自過問,與高醫生在賓館詳談,陪同的河南官員,包括副省長,都被請離房間,高耀潔才可暢所欲言。

在中央干預下,情况稍為好轉,海內外的志願團體可以進入愛滋村照顧孤兒。這種愚昧無知的賣血方法雖然有所收斂,但愛滋病的傳播仍然嚴峻。發現問題來自醫院,來自輸血。高醫生掌握大批有力證據,這是河南當局禁止她出國領獎的最大原因。

2007-03-03

02 March 2007

為「連任」鋪路的派糖預算案

這裏說的「連任」,不是指曾蔭權。在阿爺的祝福下,曾先生早已篤定連任。公關秀出色過人的曾先生,民望也是節節領先,根本毋須派糖為他催谷民望。我指的「連任」, 是指唐英年, 說得準確一點,是更上一層樓。

記者三番四次問到,唐司長都非常口密,但喜形於色的面部表情卻出賣了他。政務司長的位置,許仕仁早已表明無心戀棧,曾俊華因為中央有介心無法即時上位,要讓唐英年在政務司長的職位上有所歷練,然後再上一層樓,邏輯上和道理上似乎理所當然。特首要講民望,難道政務司長就不需要嗎?派200 億糖,港人都掌聲雷動,歡欣鼓舞,提升民望的效果曾先生當然也能沾到一些便宜,但更重要的是向上展示了唐司長果斷能幹的本事,考試過關了。

當記者問到派糖預算案是否與曾先生選舉有關,唐英年再三強調,他是「獨立自主地制定了這份預算案」,記者的問題太不妥當了,為什麼硬要與曾先生的連任有關,而不是與唐司長的「連任」有關?

年初二放煙花,花了幾百萬,博得維港兩岸幾十萬人的歡樂和掌聲,嘩啦嘩啦的煙花過後,他們帶着輕鬆的心情回家去,繼續那可以忘憂的新年假期。

派200 億糖,中產拿到1.5 萬元的退稅,笑逐顏開,買兩個手袋,去一次旅行,花錢的快樂激素使人身心舒暢。赤貧的綜援戶,多了一個月的標準金額,手頭鬆動了,可以給小孩買一件玩具,吃一頓漢堡,當然也算賞心樂事。大家的心情,就如看年初二的煙花一樣,嘩聲和掌聲,不絕於耳。

一位頭腦清醒的中產者在電台說,他可以拿到這1.5 萬元,但寧願政府把這近百億的退稅放在醫療體系。一位本來是中產人到中年被裁的聽眾說,預算案派糖,但沒有為他的家庭帶來任何前景和希望。

派糖當然可以帶來feel-good effect,但「自我感覺良好」過後,人們當然會問:然後呢?我們的政府有錢了,除了派糖博取掌聲外,醫療、教育、老人、弱勢,有沒有為整個社會作更長遠的規劃?香港的經濟往何處去?政府有沒有為我們的下一代帶來更大的希望?除了看見聽見煙花般的掌聲,和唐司長那得以「連任」的燦爛笑容外,似乎,什麼也沒有看到。

明報 2007-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