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July 2007

書展喊欄


書展的星期天,我來到次文堂的攤檔。不是由堂主彭志銘兄帶路,那幾十尺丁方的小小位置,真的是錯過了三次也不覺它的存在。


彭兄邊走邊「牙痛咁聲」,大駡貿發局安排欠妥,大出版社位置最好,沒走多遠就到,丁財兩旺。


小攤檔位處偏遠,兜兜轉轉,上上落落,若不是彭兄帶我走捷徑,要走超過一個小時。


這種表面上是潮水式疏道人群的方法,客觀效果是把小出版社趕入困境。一向抱打不平的彭志銘帶頭向當局交涉,遲遲未有回應,到稍有改善,書展已近尾聲。


為了賣得出書,為了收回租金,為免血本無歸,唯有奇招盡出。


黃毓民來了,不慌不忙戴上小型咪高峰,站到攤檔外面,一如既往,聲嘶力竭,但沒有青筋暴現,而是笑住嚟嗌: 「各位,我係黃毓民,我而家向大家推薦一本奇書,叫做《小狗懶擦鞋》,呢本粗口書唔係教你講粗口,而係講粗口嘅由來……


「你阿爺講粗口,你阿爸又講粗口,你個衰仔又講粗口,唔好人講你又講,尤其是女仔,有啲鬧人嘅說話(下刪六七字)唔可以隨便講,粗口嚟嘅……


「呢本粗口嘅係邪書,我寫嗰本《無所不容而有所不為》係正書,都算折墮咯!買呢本邪書,大贈送,送我本正書,兩本加埋八十蚊,仲送埋簽名?……


「快啲買喇,全場最賣得係呢本,買剩幾十本咋,賣晒就冇……」如此這般一輪叫賣,客似雲來,把攤擋擠得水泄不通,員工做得無法停手,而彭志銘就活像一個男版的張小嫻,簽名簽到手軟。


這個墟冚場面,驚動左鄰右里,也吸引了一位大出版社的高層到來,說要取經。


原來毓民已經在書展叫賣了幾天,每次都有奇效,我笑他不像賣書,似在大笪地賣藥,也只有毓民的功架,才有如此實力。


站在一旁看毓民棟篤笑表演,充滿娛樂性,但也覺悲涼。世界上有哪家書展,要賣藥喊欄才賣得出書,恐怕這是香港獨有,也說明了本地文化事業的艱辛與困境。


明報 2007-07-31

28 July 2007

書展的靈魂和軀體


書展曲終人散,入場人數創新高,達76 萬,減去重複入場和內地遊客,也接近香港人口的一成。經濟好轉,銷情理想,有超過1 億元生意額,每人大約平均花150元買書,單從數量計,成績非常可觀。

今年書展主題,定為「閱讀香港」,主辦當局也頗花心思,邀請名家演講,差不多每位都涉及大會主題,現場反應也尚算不錯。

但即使演講場場爆滿,名家見解深入獨到,但演講與賣書各自獨立,各自生存,各不干涉,沒有結合,更無互動。靈魂和軀體各自分離, 「閱讀香港」的主題,無法在短短一星期的書展中突顯出來,浪費人們的心血心思。

首先是媒體。主流傳媒關心的只是入場人數和銷情,哪本書好賣,哪個簽名會人龍夠長。電視媒體報道的是媽咪帶着兒子掃貨,海外歸僑塞滿手提箱滿載而歸,對什麼「閱讀香港」,如何「閱讀香港」,差不多隻字不提。

政治記者在書展找題材,也是煲呔與袋巾繼續較勁,誰受歡迎簽名最多書賣幾本,全都是政治八卦花絮式的報道,把嚴肅的問題娛樂化,淺薄浮面,始終如一。

大會主題是「閱讀香港」?媒體不關心,入場的掃貨者不留意,甚至聽也沒有聽過。於是, 「閱讀香港」的主題化作一縷青煙,消失於76 萬熱哄哄的人群中。

能怪誰呢?所謂書展,與其說是文化活動,不如說純是一門生意。會展出名貴租,幾十呎丁方的一個攤檔,盛惠2 萬大元,出租政策也是扶強凌弱,大客戶有選擇優先權,位置便利,人流暢旺,小客戶只有揀剩下來冷清不便的位置。但無論身處通衢大道還是山卡啦,都是統一收費,分毫不減。

只租一個攤檔毫不起眼,人群一擁而過,根本沒有察覺你的存在,於是一租起碼幾個單位,成本大增,對於小小出版社來說,是不能承擔之重。為免血本無歸,支付租金燈油火蠟,只能一心一意把心思放在銷情上,那個什麼撈什子的大會主題,與我何干?

明報 2007-07-28

26 July 2007

「田漢是怎樣死的?」


根正苗紅的曾德成局長,在區議會與議員交流,區議員對國民教育的熱情,使局長深受感動,眼睛發紅,一度哽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推動國民教育,是曾局長任內重點中的重點,不容有失。

一個由政府批校舍撥巨款的國民教育中心將在年底正式開幕,中心由左派的教聯會營運,對象是中學老師和學生,由設計教材,名家講座,內地交流,到訓練升旗手,規模之大,面面俱全,包羅萬有。

回歸十周年,國家主席胡錦濤來港,要求特區政府「重視對年輕人的國民教育」。由民政到教育,密切配合,一場轟轟烈烈的國民教育運動,全面鋪開。但國民教育,教什麼?如何教?一直爭論不休,至今未有定見,今後的國民教育,是否就是由官方一錘定音,按既定的方針辦,按既定的調子教,凡有獨立思考者都要問個明白。

月前港台《鏗鏘集》播出「第一個十年」系列,探討到回歸後一代的國民意識。香港學生跟內地同學交流,就國歌與國民身分認同的問題,烈熱討論,一位香港同學突然提到,國歌的作詞人田漢,是怎樣死的?問題考起內地同學,為之語塞。

有關田漢之死,年前我在本版寫過,曾引起討論,國歌的滄桑慘變,見證近世中國歷史的荒謬,是活生生的教材。三反五反、反右、大躍進、「三年困難時期」、文革、西單民主運動、六四……過往幾十年血腥悽愴的歷史,像內地今天的教科書一樣輕輕帶過,甚至索性不提,還是深入剖析,直言鞭撻?一個有良心的香港老師能不面對嗎?

不要老是糾纏歷史,向前看吧!以黑磚窰事件為例,事件中央震動,成為國際醜聞,山西懲治近百幹部,但只涉縣級以下,對公安收賄包庇隻字不提,還說沒有證據牽涉官員腐敗。老師可以怎麼教呢?要深掘村黨支書為何可以隻手遮天,缺乏制衡權力腐化,還是只哀嘆奴工不幸,指摘窰主無良,然後大而化之,中國地大人多,難以管理,壞的只在地方,中央還是好的……

唱國歌的時候不知田漢是怎樣死的,黑磚窰事件不問體制出了什麼問題,這樣的國民教育,只會令學生盲從附和,成為聽話機器。

明報 2007-07-26

25 July 2007

乾脆廢掉影視淫審處


影視處製國際笑話,今回已不是第一遭。十二年前的《新人》和《大衛》事件,早成經典案例,收入大學文化和傳播研究的反面教材。但十多年來,淫審制度毫無寸進,審查人員水平低劣,主事官員死不悔改,淫審標準兒戲隨意,不但沒有與時俱進,而是越演越劣。

今次鬧出法國名畫《賽姬接受丘比特的初吻》的風波,絕非偶然,而是錯漏百出的淫審制度必然出現的結果。首先,負責把關的審查人員僵化守舊,水平低劣,以非常教條的規則作為審查標準。凡出現裸體,不問情節背景,必然以有色眼鏡看待,如出現乳房器官等露點畫面,幾乎是寧枉毋縱,寧可殺錯一千,不能放過一個。如審查人員稍稍認識世界藝術史,知道古典繪畫雕塑,以男女裸體為題材的不知凡幾。亞洲國家如印度和日本,性愛春宮,已成一種專門學問,有着深厚的歷史人文和學術研究價值。現代藝術,裸體不必然是色情,即使色情也可以是藝術。只用一把機械教條的規尺量度,當然無法理解箇中學問。


即使他們對藝術全然無知,也不要緊,看見一幅類似男女裸體的作品,先別下結論認定此為不雅淫褻,開放包容一點,向有學問的人請教,知道搞錯了,誠心認錯,從錯誤中學習,不會一下子全懂,也可以領悟其中一二。但影視處由上到下,自以為是,剛愎自用,從不認錯。

十二年前把《大衛》拿到淫審處評為二級,已被法庭斥責「不可理喻」;十二年後,這種不可理喻的惡劣態度,至今絲毫未變。影視處是典型官僚部門,最怕有人投訴。無論是維園阿伯,還是性潔癖道德主義者,凡有投訴,無論理據是多麼脆弱無聊白癡反智,機器必然開動,左審右查,無事都搞到一身蟻。這種機制,被一幫投訴專業戶有機可乘,盡用濫用有關漏洞,而影視處又不嚴密把關,動輒交予審查評級,港台《鏗鏘集》、《中大學生報》相繼被推上刑場,都是這種劣質制度下的犧牲品。書本撤架,影片刪剪,不是商業損失那麼簡單,而是窒礙創作、言論、表達、學術自由的問題,影視處的粗疏紕漏,影響非同小可,不是隨便一句「還有改善空間」,就可輕輕放過。不如乾脆把反智的影視淫審兩處廢掉,從頭設計一個較為合理的機制,不然,審淫制度一天不改,國際笑話陸續有來。

蘋果日報 2007-07-25

影視處要考基準試

影視處的前線審查人員,究竟是什麼人?有什麼學歷?受什麼訓練?有什麼資格擔任如此重要的文化道德審查工作?

我所以這樣問,因為影視處政策水平一向低落,除制度和標準存在極度嚴重的紕漏外,負責把關審查人員的質素,是一而再、再而三自我炮製國際笑話的關鍵。例如他們看到一幅裸體畫,女的露出乳房,男的沒穿褲子,長着一對強壯的翅膀。審查員會知道,這男的是希臘神話裏的丘比特,女的叫賽姬,說着的是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嗎?審查員還會知道,作畫的是著名的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熱拉爾,以繪畫神話題材和王族肖像聞名嗎?審查員是否知道,這幅《賽姬接受丘比特的初吻》,距今已超過二百年,作品收藏在羅浮宮,是膾炙人口的作品嗎?

影視處的審查人員水平低,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知識做這樣重要的審查工作。即使無知也不要緊,虛心點,請教人家書商老闆,問問這幅畫作的來頭出處,回去翻翻資料,讀讀書,再決定是否查禁。但他們卻偏偏沒有這樣做,一見到乳房陽具,就腎上腺素狂飈,以本能反應警告人家可能犯禁,要人抽起不賣。後來見傳媒洶湧,勢色不對,才改變初衷,收回禁令。

影視處的那位女處長死撑員工沒有過失,但有改善空間,這是典型的AO 廢話。她還說,員工若有疑難,可尋求上司指示,甚至可用電子設備,要求協助。

按影視處過往的業積,上司的水平,能好得了多少嗎?十二年前,有人投訴《新人》和《大衛》,都先經影視處把關,由上司反覆研究,才提交淫審處定奪,最後都被裁定二級不雅。上司的水平有多高,港人不是早已見識過嗎?

當前急務,不是改善什麼溝通機制,而是整個影視處,由處長到各級員工,接受文化藝術再培訓,由ABC 講起,教他們裸體不一定色情,色情也可以是藝術,基準試及格才可重回崗位。不然,笑話會陸續有來。

明報 2007-07-25

22 July 2007

把性潔癖道德教育進行到底!




銅鑼灣鬧市時代廣場露天擺設阿當夏娃雕像,陽具乳房,無遮無掩,已經夠放肆了,性道德潔癖投訴專業戶,再乘扶手電梯,進入大堂,仔細再看黃永玉的四幅裸女畫作,肯定會氣得面色蒼白,口唇發紫,心血不夠的,說不定會暈倒當場,不省人事。

四幅裸女, 並排在一起, 有蹺起屁股的《黑女》,引人遐想;有卧在花叢中的全裸女人,露出乳房,張開雙腿,私處僅被幾棵小草掩蓋,若隱若現,姿態撩人;還有一幅裸女,搔首弄姿,旁邊有一隻貓,意有所指;最離譜是題為《癢》的一幅,裸女蹲着,手搔背脊,不知為何有一隻七彩繽紛的蜥蜴,對着女人的部位,蓄勢待發,有所行動,想得更遠一點,不擺明是有什麼人獸之間的不倫行為嗎?

據淫審處網頁所載,該處「有權評定物品類別,為社會詮釋淫褻及不雅的含義。包括任何暴力、腐化或引起厭惡情緒的物品均被視為不雅」。網頁又稱,評定物品類別時,須考慮「社會上合理的人普遍接受的道德、禮儀及言行標準」; 「如屬公開展示的事物,則須考慮展示地點及相當可能觀看該事物的人屬哪一類別或年齡組別」等等。BINGO!黃永玉的藝術展覽,全部都踏中了淫審處規定的界線。

時代廣場是銅鑼灣重點購物中心,三歲到八十歲都可以隨時進入,時值暑假,更是年輕人聚集聖地。

入內購物,冷不提防偌大的裸女突然在面前出現,媽媽來不及掩着未成年兒子的眼晴,污染了他們的稚嫩的心智和靈魂,日後做出越軌行為,毁了他們的一生,你黃永玉和主辦當局,能負責嗎?

性道德潔癖機構,受政府贊助,為學生舉辦訓練班,教寫投訴信,指斥違反道德的事物,以免荼毒年輕人。這批道德偵察兵,今回大派用場了,在八月一日展期結束前,到場蒐證,年輕學生訓練有素,寫投訴信更是輕車熟路,既是教育,也可實習。不要遲疑,趕快行動,把性潔癖道德教育進行到底!

明報 2007-07-22

19 July 2007

真假普選 一廂情願

暑期將臨,政改綠皮書匆匆發表,立法會議員大多休假離港,未能引起太大漣漪,政府官員機關算盡,總算得逞。對泛民更大的考驗,不在於如何應付政府的種種謀略,而在於泛民內部會否意見分歧,最後導致分崩離析。

泛民首要面對的問題,是對「民主程序」的論述。綠皮書發表前,有策發會成員突然提出「民主程序」的概念,把泛民打個措手不及。待泛民驚魂甫定,才知道這說法不是委員心血來潮突發奇想,而是來頭不小,與早前北京吹風,誰當特首候選人要事前與阿爺溝通、確保當選者得到中央任命的說法,一脈相承。

「民主程序」已逐漸發展成一個綑綁方案:經提名委員會篩選出來的候選人愈少,安全系數愈高,得到阿爺接受的機會愈大,一人一票普選特首的時間,就可以提得愈早。

球已拋到泛民手裏,要麼接受「民主程序」的安排,提早普選特首,但所謂「提早」,未必是2012 年,而是2017 年或更遲。要麼,就全部拉倒,普選無期,責任仍在泛民一方。

從泛民近期的種種論述中,可以看到一種這樣的思路:即使篩選程序極其嚴苛,出來的特首候選人好像餅印一樣,舉例來說,只能從曾鈺成和曾德成兩者二擇其一,這擺明是假普選,但總好過無普選,一旦走上一人一票的不歸路,就無法回頭。何况,說好說歹,都是經過普選的洗禮,投票人數,得票高低,白票多寡,都考驗着當選人的認受性,施政一定要步步為營,萬分小心。走出普選的第一步,中央感到放心,在篩選候選人的問題上,便可以逐步鬆動,真正的普選,指日可期。

泛民的論述有太多假設和變數,無法證實會否成立。如果阿爺認為,經提名委員會嚴格篩選特首候選人,安全系數極高,一人一票選特首,又有極大的認受性,兩者兼備,恰到好處,這種「假選舉」,中央歡迎,港人接受,搞他十屆八屆,又有何不可?

如果事情如此發展,泛民的論述便會全盤推翻。現實政治畢竟不是紙上談兵,講謀略的同時,也是力的較量。一廂情願只往好處想,只會亂了陣腳,也無法向支持者交代。

明報 2007-07-19

投訴黃永玉




銅鑼灣鬧市的時代廣場,出現一對用青銅製成的雕像,比真人高大,男的叫亞當,赤身露體,手裏拿着咬了一口的禁果,那碩大無比的陽具,傲視着熙來攘往的遊人。女的叫夏娃,一絲不掛,把玩着昂首吐舌的罪惡之蛇,一對大如炮彈的奶子,肆無忌憚,誘惑着人們貪婪的眼晴。

雕像的作者,是自稱湘西刁民的黃永玉。我認為,有性道德潔癖的衛道之士,萬萬不要遲疑,第一時間到淫審處投訴。團體預先制訂的一人一信,我放棄了版權,請抄襲以下理由:

《聖經》記載,上帝根據自己的形象造了亞當夏娃,在伊甸園過着幸福生活,但他們受了誘惑吃了禁果後,出現羞恥之心,要用樹葉什麼的遮掩着自己重要的器官。在時代廣場擺放的亞當夏娃,明明吃了禁果,但仍是毫無廉恥赤裸着身體。黃永玉這種作法,與《聖經》這部源遠流長的文學作品所載的事實明顯不符,有理由相信,湘西刁民有意賣弄色情之嫌,當然非投訴不可。

十二年前,有一個名為《新人》的全裸雕像,也是擺在鬧市商業大樓,那呈半勃起狀的陽具,使一個偶然經過的路人甲感到暈眩不安,投訴淫審處,結果被評二級不雅。文藝復興時期的《大衛》,有人用作廣告登在報紙,也因為露出陽具,被一名「社會上合理的人」投訴,亦被評為二級。亞當的陽具,巨大顯眼,把新人和大衛都比下去。根據十二年前的淫審處的判決先例,如果投訴亞當夏娃,沒理由不成立。

雕像放在鬧市,遊人沒有心理準備會在商場中看到纖毫畢現的裸體,萬一抵受不住,心臟病發,可大可小。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或心智未成熟的中年漢,看到亞當夏娃的模樣,刺激原始本能,衝破道德底線,有樣學樣,也在鬧市展露自己的天賦本錢,真的不堪設想。

快到淫審處投訴,把這傷風敗德的赤裸雕像移走,或至少要他們穿回內褲戴上胸圍,以免對早已腐敗的社會風氣火上加油。

明報 2007-07-19

18 July 2007

請勿把港人當成白癡

政改綠皮書,像個大雜燴,焦點模糊,毫無章法,目的是搞亂港人的視線。面對數以百計的不同組合,無法達成主流共識,最後只得由官員拿出不倫不類的所謂糅合方案。由殖民地訓練的AO主導的政改綠皮書,有英國人的狡詐和中國人的陰險,令人大開眼界。

綠皮書洋洋灑灑六大章五十九頁,關鍵中的關鍵,只有「民主程序」四個大字。老外時常取笑共產黨的所謂選舉,要預知結果才會舉行。現在爭論「民主程序」的機制,明顯是一種預知結果的篩選機制,本地不少幫忙和幫閒,揣摩着阿爺的本意,挖盡心思,設計出種種出人意表的「民主程序」,目的是在一人一票選舉前,篩選出阿爺放心屬意的候選人。所謂候選人,政綱主張一模一樣,同質性相當高,有人說笑謂,由提名委員會篩選出曾鈺成和曾德成,除了高矮肥瘦,幾乎沒有分別,無論誰當選,阿爺都會任命。但這樣的一人一票,是貨真價實的普選嗎?

經所謂「民主程序」篩選候選人,不是新生事物,充滿中國特色。地方人大選舉,理論上選民可以提名候選人,但最後的參選名單,卻由一個不知如何組成的協商小組負責篩選,不是黨屬意的候選人統統剔走,剩下的在政治上都可以過關。這種形式,內地稱為「協商選舉」,所謂「民主程序」,只是「協商選舉」的香港版而已。若然本地的幫忙幫閒們都說實話,所謂「民主程序」就是要阿爺放心的篩選程序,屆時梁家傑之流的中央無法接受的民主派,無論如何都不能取得成為正式候選人的入場券,擺明車馬,老老實實,讓港人評斷。

但他們卻遮遮掩掩,把歪理說成真理,鬧出荒謬的笑話。例如有過氣高官說,凡民主程序都要篩選,美國總統候選人都有初選,黨都只推一個候選人出來而已。這位留美的前高官明顯把不同概念偷天換日。美國黨內初選的民主程序是黨的家務事,與中央無涉,只要符合最基本如年齡、出生地等資格,都可參加黨內初選,供選民投票。香港討論的「民主程序」,是即使政黨推出候選人,提名委員會的嚴苛「民主程序」也會把阿爺不屬意的人篩走,即使有很高民望,都無法取得正式候選人資格,選民無法選擇。把美國黨內初選的民主程序,和港式「民主程序」混在一起,不是把港人當成是白癡嗎?綠皮書千頭萬緒,都是細末枝節,焦點盯着「民主程序」,不要讓顛三倒四的花樣得逞。

蘋果日報 2007-07-18

16 July 2007

社會沉淪 傳媒墮落

經政府新聞處拍攝、剪輯、發放,交由電視播出的片段,在曾蔭權當特首以後,愈來愈多。

特首巡區親民,探訪弱勢社群,會見政黨代表,由新聞處取代了電視台採訪的位置。特首落區受到熱烈歡迎,三歲到八十歲都爭相握手,一名婆婆趨前,熱情盛讚特首先生能幹有為,真人靚仔過上鏡。聚焦哪個鏡頭,突顯哪句soundbite,雖未至弄虛作假,但經官方刻意編輯後,肯定去蕪存菁,隱惡揚善。若電視台照單全收,播出的,只是官方宣傳片段,而不是獨立的新聞採訪。

為何不讓傳媒採訪,而由新聞處越俎代庖?表面的理由是怕記者太多,地方不足,容易造成混亂,影響高官與民眾接觸的效果,因此有關活動,不事先通知記者,即使傳媒聞風而至,也被拒諸門外。

要解決問題不難。若地方淺窄,傳媒太多,大可由傳媒自行選定一兩隊採訪隊伍,進入會場拍攝採訪,再把片段交給其他行家發放,這種做法,早有國際慣例。媒體雖競爭激烈,但因為都是獨立於政府外的媒體,不會引起太大分歧爭議,總好過由官方代勞。

有辦法解決,卻偏偏棄而不用,改為官方拍攝統一發放,究其深層原因,只因安全系數,怕突發事件反應不過來,影響長官形象。由政府新聞處取代記者採訪的情况屢有發生,為何香港的傳媒不提異議,默默接受?甚或甘之如飴?本地傳媒主管不求獨家只怕獨無的平庸心態,已使他們缺乏反省能力。你講原則不播官方片段,人家全程播出,觀眾又分辨不清,以為只是你家獨無,於是不理好醜只求就手,久而久之,習非成是,如此這般,全港傳媒,淪為官方的宣傳機器。

許仕仁接受樹仁學生採訪,由新聞處剪輯發放,傳媒又照播照登,提出不同意見的,只有記者協會胡麗雲一把微弱聲音。由新聞教授、傳媒主管,到評論名嘴,異口同聲,為官辯解。社會沉淪,由傳媒墮落開始,是至理明言。

明報 2007-07-16

13 July 2007

一堂新聞理論課

許仕仁接受樹仁學生訪問,給我們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新聞理論課,也使人回想起六十年代。

六十年代末,本地免費電視開台,由政府新聞處拍攝的宣傳片段,以貌似新聞的形式在電視播出。房屋、教育、衛生……由熟悉的藝員旁白,片長五六分鐘,宣揚政府成就,解釋政府政策。
當時,殖民地官員多為英籍,難與民眾溝通,即使是華人也高高在上,鮮接受媒體訪問,新聞處的宣傳片,產生政策宣導的作用。

隨着媒體愈趨獨立,港人對政策要求愈高,單向宣傳愈來愈沒有市場,新聞處的政策宣導片段,逐漸消失。媒體獨立採訪的新聞紀錄片,製作批判現實的單元劇,反映本地實况,愈來愈受歡迎。由政府製作,規定媒體定時定點播出的API 仍然存在,但何謂政府宣傳,何謂新聞報道,港人分得一清二楚。

回歸後,特別是曾蔭權上台,重用spin doctor,伎倆出神入化,宣傳與新聞再次混淆在一起,甚至比六十年代還要倒退。例如長官「微服出巡」,不通知傳媒採訪,理由是怕記者太多造成混亂,只由新聞處派出攝影隊代為拍攝,經剪輯後交電視新聞播出。無論是拍攝或剪輯,都要經過專業的判斷和挑選,是記者編輯不應被任何人僭越的天職,但卻由新聞官代勞,若電視台心甘情願播出,就等於將編輯的自主權雙手交了出去了。

舉一個現成的例子。董建華在位時,親民巡區,曾出現這組鏡頭:董先生與街坊一一握手,輪到一位中年男子,雙手蹺在胸前,面露慍色,一臉不屑,手一揮拒絕了董先生的熱情。片段在電視新聞播出,成了全城熱話,對董先生的形象造成進一步打擊。傳媒後來追查,大膽刁民,原來是個被經濟衰退迫入困境的麵檔老闆。

試想想,若當年董先生巡區沒有通知傳媒,全程由新聞處拍攝,拒絕長官的鏡頭,即使拍到了也會剪走,長官巡區,歌舞昇平,麵檔老闆的憤懣,港人永遠無從得知。

明報 2007-07-13

12 July 2007

死在自掘的溝渠中

朱培慶提早退休,為港台止血,從政治角度看,是別無出路的唯一選擇。即使周刊仍窮追猛打,但朱培慶已經與港台關係了斷,無論內情是如何不堪,也只是個人問題,重要的是他如何向家人交代,與港台,與公眾一點都不相干。

朱培慶堅持不肯向記者透露事件的細節,這是他個人選擇,旁人沒有資格苛責。畢竟是他非常私密的行為,無涉公眾利益,為何要逼他暴露於陽光下?

朱培慶將事件比作橋下流水,橋下回望,流水何往?過去的已經過去,事情已到了如斯田地,不堪回首,只能選擇向前看。朱培慶在港台服務36 年,要如此不光彩地提早離開,心情固然沉重,但沉重的,又豈止朱先生一人。

我不是道德主義者,個人生活與公務不應混為一談,只要私生活不影響工作,真的干卿底事?但本地的政治和傳媒生態卻並非如此,傷風敗德卻容不下人家稍有越軌,道德淪亡卻要求別人玉潔冰清,這種偽潔癖,近十多二十年成了香港主流,本地畸形的政治傳媒生態,身經百戰的高層主管,是毫不理解,還是視而不見?

港台生死存亡風雨飄搖,一舉一動,皆成焦點,雞蛋裏挑骨頭,動輒得咎,這是港台長期面對的殘酷處境,作為主管,如果稍有認知,不應時刻警醒,謹言慎行,以免授人以柄嗎?

令員工不忿的是,在爭取過渡的關鍵時刻,港台上下,艱苦努力,緊守崗位,做好節目,力撐港台公共廣播的角色和形象。但今次爆出港台風波,不是因為節目製作,不是因為硬闖禁區,不是因為得罪權貴,而是因為最高統帥的個人私德,成為追擊對象。軍容整齊,列陣出征,一場轟轟烈烈的大仗還未正式開打,主帥突然營前陣亡,不是遭人暗算,不是中箭落馬,而是跌入自掘的溝渠中,被髒水口水活活淹死,真是情何以堪!

事情總要過去,糾纏下去也無補於事,向前看的第一步,是誰人填補廣播處長的空缺,而人選也對港台的前途帶來決定性的影響。特區政府會否「趁你病,攞你命」,派一個AO 或外面的人入台,順勢廢掉港台武功,造成殺台的既成事實,港台前途,命懸一線,真正愛港台的人,能無動於中嗎?

明報 2007-07-12

11 July 2007

AO治港台 必成災難

廣播處長朱培慶被拍到「失措」照片,媒體追擊鋪天蓋地,他失蹤幾日,終於露面,宣佈提早退休離職。朱培慶強調,聚會的朋友沒有一個與公務有關,也與港台沒有一絲一毫關係,聚會各自付賬,沒接受任何款待。他也強調,離職不是因為當晚發生的事件,亦非因為公務錯失,而是因為「事件已對港台形象造成傷害……了解到員工士氣受損……為了顧全機構的整體利益,事情要有所了結,不能再糾纏下去。」

克林頓白宮性醜聞幾乎被國會成功彈劾,原因不是因為他與實習生萊溫斯基有染,而是因為他不誠實,懷疑作了偽證。法國前總統密特朗有私生女,希拉克盛傳有法日混血私生子,新任總統薩爾科齊的感情生活多姿多采……儘管引起各方八卦爭議,但私人生活畢竟沒有影響公務,這些政治人物仍然受到民眾愛戴。

或許有人會為朱培慶打抱不平,朱培慶究竟做過甚麼大逆不道的事,要落得不光彩地提早退休的下場?也有人會說,香港名副其實是個偽善和雙重標準的社會,有些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只能做,不能讓人看見,更不能給人拍到照片。自己的道德水平也不會好到那裏去,用手指着別人,三隻手指,卻指着自己。這就是香港政治和傳媒生態的現實,你喜歡也好,討厭也罷,作為公眾人物,必須面對。

朱先生離職,下一個問題自然是:誰將會掌舵?誰會帶領這艘有八十年悠久歷史的巨輪,在風高浪急波濤洶湧的政治環境下,昂然駛入公眾廣播的彼岸?儘管港台員工和一眾撐港台的民間團體,仍心存幻想,認為最好不要再空降AO,而是內部升遷,由熟悉公共廣播的傳媒人執掌帥印,才是上策。這種良好主觀願望,相信很快就會破滅。特區政府空降AO當港台副處長,是為接任處長做準備,朱先生提早離開,由副處長接任成為理所當然,當天的部署,不會因為今天港台的人事突變而有所更改。

問題是,港台由AO掌舵,會出現無法解決的矛盾。特區政府借檢討殺港台之心,昭然若揭。無論是否合理,有無爭議,AO的訓練,是要忠心執行政府的政策決定。港台員工、社會人士,都希望港台過渡成真正的公共廣播機構,AO處長究竟站在那邊?如何自處?這是無法迴避的問題。

再者,現時港台的編輯方針,與一般公共廣播機構無異,奉行編輯自主,堅守言論自由。除非港台上下個個自我審查,否則批評政府政策,無時無刻都會發生,一旦長官興師問罪,怪責下來,AO處長會像歷任處長一樣,替員工頂住?還是向下施壓,淨化異見,爆出壓制言論的醜聞?對AO處長,這也是一個無可逃避的難關和考驗。AO萬能論,只是一個神話。管巴士、管電力的一套,拿來管一個公共廣播機構,必定會造成災難。

蘋果日報 2007-07-11

10 July 2007

許仕仁的最後一次

前政務司長許仕仁離職,把他的最後一次,給了樹仁大學。但這次訪問,卻引起人們議論紛紛,成為現成的反面教材。

新聞系同學有機會訪問高官,當然值得欣喜。但負責訪問的同學,卻角色模糊,是功課?是宣傳?還是正式的傳媒採訪?據負責採訪的同學說,是系主任通知他們,約到高官訪問,感到非常高興,馬上一起商量,草擬題目。題目交了上去,據高官身邊的人說,沒有大幅修改, 「只是」刪了一些私人問題,調整了提問次序, 「僅此而已」。

傳媒為了取得高官訪問,事前提交訪問大綱,談一些細節條件,時有所聞,只要不違反新聞原則,並不一定要寸步不讓。但究竟是什麼私人問題不准問?例如早前盛傳許老爺會繼續擔任政務司長,種種迹象亦證明可能性極高,為何突然陰溝翻船,宣布新班子,卻沒有許老爺的名字?諸如此類的「私人問題」,不是政治八卦,而是政情要聞。若此類重要問題,卻以「私人」為由不許發問,而訪問者又願意讓步妥協的話,訪問便有淪為傳聲筒宣傳機器的危險。如果到此為止,還可補救,但嚴重性遠遠未止於此。

新聞系設備完善,當然擁有自己的攝影機和訓練有素的攝影師,但政府新聞處卻以空間不夠為理由,不讓新聞系帶備攝影機拍攝採訪。稍為受過新聞教育的人都明白,攝影也是編輯的一部分,攝影機和攝影師由被訪者提供,已經將部分編輯權讓予政府官員。問題不斷惡化。負責的同學說,到了訪問地點,新聞官才告訴他們,許仕仁的訪問,經剪輯後會放在政府新聞網,同時也會發放給全部香港傳媒。

樹仁新聞系學生有定期出版的刊物和網頁,已經與一般傳媒無異。傳媒做了一個獨家訪問,自己的媒體還未刊出,卻由官員代為剪輯,然後發放給全世界,這算哪門子規矩?

提問權、拍攝權、剪輯權、發放權都由被訪者操控,這算訪問,還是宣傳?

明報 2007-07-10

07 July 2007

紅衫軍


七一遊行,大會呼籲穿白色衣服,以示對民主前路的希冀和盼望,因為信息傳遞不清,衣服色彩紛陳,隨心所欲,更能反映香港的繽紛多元。

隊伍中出現了一支紅衫軍,人數和聲勢當然遠遠不及月前台北倒扁陣容,但步伐一致,隊形整齊,成為六萬八千上街群眾中最矚目的一隊。紅色T 恤, 紅色橫額, 「正在公共廣播」,一句低調的口號,只想向社會說明,這個風雨飄搖的廣播機構,腳踏實地的每天在做什麼工作。

龍飛鳳舞的「撐」字,斗大的在火紅的布條上飄揚,幾位滿頭大汗的小朋友拿着,一步一步,走畢全程。八十年歷史的廣播機構,年事已高,但遠未風燭殘年,但當權者卻人為地要她油盡燈枯。用「撐」的方法才能生存下去,是傳媒的悲哀,也是社會的悲哀。

紅衫軍舉着標語板,一面寫上節目名稱,另一面寫着港人一貫認同的核心價值: 「編輯自主」、「言論自由」、「監察政府」、「為民喉舌」。傳媒人習慣採訪別人的行動,記錄群眾的訴求,但今天卻要被迫參與其中,連口號也喊得頗為靦腆。事情已經迫在眉睫了,命運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紅衫隊伍中,還有熱情的觀眾聽眾,他們遠道而來, 只想表達一份支持。「我撐你」, 「節目做得很好」, 「質素很高」,「我是你們的忠實fans」, 「冇咗港台,還是香港嗎?」, 「支持你,撐落去」……我們素未謀面,親切的握手,鼓勵的話語,教人感動,心頭泛起久久不退的暖意。

遊行群眾,幾乎每人都揮着那三角形的小旗幟。旗幟印上「撐港台運動」的紅色標誌,旗幟的一面是撐港台,另一面是撐普選。八十年歷史的公共廣播機構,命運生死,只決定在當權者的喜憎愛惡一念之間,難道不正正反映了香港政治體制出了問題嗎?一個沒有人民授權的政府,一旦掌握了龐大權力,就會張牙舞爪不受制約。撐港台和撐普選,根本就是一體兩面。

明報 2007-07-07

05 July 2007

中國文明和現代化的指標

一個級別甚高的參觀訪問團來港公幹,到百貨公司購物。售貨員是位廿多歲的年輕小姐,她用蹩腳的普通話,跟客人攀談起來。

「你們是中國來的嗎?」當官的團友聽了這句話,登時不悅。「北京來的,你到過北京沒有?」「到過,在你們中國國慶的時候。」團長終於怒火難遏,拂袖而去。年輕的售貨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呆呆的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以上情節,似曾相識,一位本地政治紅人在他的專欄寫過,亦將此作為「人心尚未回歸」的明證。

北京朋友目擊此事,向我述說了箇中細節。他沒有說明訪問團官員級別有多高,若然他們將「感性認識」回去匯報:香港人根本不當自己是中國人,不當國慶是自己是國慶。親身經歷,說服力當然十足。

「人心當未回歸呀!香港要普選,有怎樣的選民,就有怎樣的政府,萬一選出連國慶都不承認的特首怎麼辦?如果處處與中央對抗,甚至反中亂港的,麻煩就更大了。除非人心已經回歸,港人都愛國愛港,普選還是遲一步再談吧!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加強愛國主義教育……」

順着阿爺的思路,再加上本地極端保守的既得益者加鹽加醋推波助瀾,革命屬性還未改變的執政黨,豈會不提高警惕,把安全系數提得有多高便多高。

吳邦國委員長說「中央給你多少權,特區就有多少權」,胡錦濤主席重申「一國是兩制的前提」, 「先經濟民生後政治民主」,同出一轍,都是基於對港人的「人心」仍不信任,還是要重重設限,處處提防。

「六四」後去國的許家屯,日前接受媒體訪問,說得更白:香港是高度自治,不是完全自治,這個高度有多高,看你們有多愛國愛港。許老十多二十年生活在西方世界,被視為思想開放,但當權者那種人治色彩,沒有客觀標準的隨心所欲,仍然根深柢固,何况是深宮高牆的中央領導。

文明現代化的標準,不是高樓大廈,不是人均收入,更不是外匯存底,而是當權者如何看待多元,如何接受異議,如何容忍挑戰。香港能否有真正普及而平等的選舉,才是「一個兩制」是否真正成功落實的指標,也是中國是否真正文明和現代化的指標。

明報 2007-07-05

04 July 2007

為了下一代

走得又累又餓,我們在一家快餐店歇腳。

一位穿白衣的女士,走到我的面前,一聲不響,給我看她手上三角形的小旗幟,用認真的表情說:我是來撑港台的。

快餐店人聲鼎沸,人人提高嗓門說話。一位穿黑衣的男士,背囊上插滿小旗幟,貼着普選貼紙,在我身旁說: 「唉,像做大戲一樣。」他話不多,又或因為陌生而不想滔滔不絕。「我自從六四出來行過,今次是第二次。」他看來三十出頭,十八年前的六四,只是十四五歲。

「做大戲」的黑衣男子,與那位白衣女士,是一對夫婦,還帶着他們九歲的女兒。女兒也穿黑色T 恤,媽媽為她梳了兩條整潔的辮子,嘴巴缺了一顆牙齒。在有空調的快餐店,小臉蛋仍熱得通紅,額頭也冒着汗,啜着那冰冷的汽水,一臉童真,叫人疼愛。

男子給我看在遊行隊伍裏拿到的另一面小旗,奧運五環,每個圈中寫着反右、文革、六四、貪污……男子又唉了一聲,問: 「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六四才第一次上街,相隔這麼久,為什麼又再出來?我好奇的問。男子指指女兒,搖搖頭,又唉了一聲: 「為了下一代!」他沒有再解釋,我也沒追問,似乎都明白對方的意思,一切盡在不言中。

爸爸不帶女兒去看雄鷹翱翔回歸足球慶典巡遊,卻偏要跑來這裏,在悶熱的天氣下揮汗如雨的走了四公里,可以改變些什麼?可以為他們可愛的女兒做到什麼呢?

記得二○○三年的七一,我們也懷着相同的希望,走在大街上,同樣是「為了孩子的明天」,走了五次,改變了些什麼呢?不稱職的官員下台了,不得人心的法律停住了,但其他的一切,卻仍在原地踏步,一切未變。孩子的明天真的更有希望嗎?

誰也不能給你明確的答案。這位為了下一代的年輕爸爸,心裏仍積壓着很多憤怒很多不滿,他心裏明白,惡劣的制度不合理的政策,影響着女兒的成長。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不走出來,什麼也改變不了。

明報 2007-07-04

上街爭普選訴求非常清晰


回歸十年,經濟復蘇,股市暢旺,工資增加,港人的心情,比四、五年前輕鬆愉快。儘管如此,七一遊行上街的民眾,仍有六萬八千人,人數不比往年少,熱烈的氣氛和爭取雙普選的決心,亦不比往年遜色。

曾班子新人事,並未帶來新作風。新官上任的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回應慶祝活動,侃侃而談,稱讚有加,但對近七萬人上街爭普選的遊行,卻大耍官腔,完全迴避,他說:「遊行在香港已經不是第一次,特區政府對這種表達他們意見的方式,早已有很清晰的政策、立場和態度,我在這裏不再多加評論。」

除了視而不見,還肆意扭曲。例如一些親建制的傳媒,拚命將遊行的訴求淡化、矮化、非政治化,把不同團體的繽紛多元的標語橫額,解讀為訴求分散,各有利益,例如教師社工醫生為了追補工資、撐港台轉化成公營廣播機構、保衞貓狗動物權益,總之是多種多樣,非一定與爭取雙普選有關。這種自我安慰的解讀,誤解形勢,誤導官員,使他們對七一遊行的理解,完全歪曲失實,結果是誤判民意,造成錯誤的決策。

中大、港大和城大三位學者的調查團隊,在遊行期間做了科學的抽樣調查,其結果值得決策官員深入解讀。高達九成受訪者表明上街是要「爭取政府制訂普選時間表」,「爭取二○一二普選」的有八成八。「為了表達對特區政府施政的不滿」而上街的也達七成。「為了爭取自己所屬團體的訴求」則不足四成。調查數字清楚表明,七一遊行的訴求非常單一,就是爭取普選,而其他訴求,都在爭取普選的大前提下進行。這一點,上街的民眾是毫不含糊的。調查另一項發現,是跟以往的遊行一樣,上街的港人相對年輕,六成大專以上,自評為中產階級的有五成八。高教育程度的中產階級,在經濟好轉的今天,他們都是得益者。中產階級不是為了飯碗而上街,也不是為了利益而上街,而是為了民主理念而上街。決心是堅定的,是不容易改變的。

人大委員長吳邦國先發表「權在中央」的言論,國家主席胡錦濤又重彈「一國是兩制的前提」、「先經濟民生後政治民主」的老調,但民眾爭取普選的堅持並沒有窒步,調查發現,八成多受訪者表示「為了反對中央官員對政策改革的態度和意見」而來,可見中央官員的高壓姿態並沒使他們動搖。

不少政治研究早已指出,人均收入或產值達到三千至四千美元的國家和城市,對政策參與的要求,對民主政制的渴望,越來越高漲。內地較為富裕的城市此起彼伏的維權運動群眾事件,已經說明他們的訴求不能迴避。香港的人均產值已達二萬七千美元,比不少西方民主先進的經濟體還要高,港人對民主的追求,不是用威迫利誘就可以打發掉。政改綠皮書即將發表,為了我們這一代和下一代的幸福,港人必須寸土必爭。


蘋果日報 2007-07-04

01 July 2007

路,還是要走下去

上YouTube 查看,偶然打開某電視台製作的2003年大事回顧,SARS、反23 條立法、50 萬人上街、高官辭職,一口氣看下去,4 年前的驚心動魄激昂慷慨,歷歷在目,彷彿一切就發生在昨天。

回顧大遊行的片段,感觸良多。一家四口,一起上街,4 年了,大女兒還是小學生,小女兒還在幼兒園,一臉稚氣。雖然起步不久,但已熱得滿頭大汗,舌頭也要伸出來透氣。

還記得早一個晚上,我們商量着用什麼口號。孩子身上,貼上「為了我們的明天」,我們身上,貼上「為了孩子的明天」。手裏拿着自製的橫額: 「面對不公要憤怒」。孩子稚嫩的面龐,跳躍的腳步,吸引很多攝影機的鏡頭。雖然是她們的第一次,但還是走得似模似樣。

往後幾年,孩子都有上街。女兒對身邊的事物留意多了,誰當什麼局長誰口不擇言誰出事了,都能一口說出。對曾蔭權梁家傑的選舉辯論,看得津津有味。對香港選舉制度的荒誕不公,有比較深入的了解。她們對時事掌握多了,開始有片言隻語的個人意見。實踐和參與,她們的公民意識提高了,有這樣可以親身體驗的公民教育,比強記硬背書本上的知識,比坐在班房聽老師的二手知識,實在強得多了。

董建華下台了,香港的經濟好轉了,市民的荷包腫脹了,人們的怨氣減少了,上街的目的消失了,遊行的人數下降了,表面看起來,似乎一切變得理所當然。

拙於辭令頑固死板的董建華,換了一個能說會道身段柔軟的曾特首,一切看似回復正常了,但事情就是如此簡單嗎?問題都解決了嗎?還記得2002 年,董建華在怨氣冲天聲中無對手下高票提名得以連任,就因為缺乏一個阻止一錯到底的機制,誰能保證過去的失誤,不會歷史重演?

4 年前,我拖着孩子的小手,頂着酷熱的太陽,懷着滿腔的希望,向着目標,走完這揮汗如雨的4 公里。今天,孩子的手或許再不用我拖着,但這路,還是要走下去。 

明報 2007-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