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November 2007

泥漿摔角

星期天晚上七點, 匆匆吃過晚飯, 趕回家看港島立法會競選擂台電視直播。舉行的地點,是中環遮打花園,單是選址,這個充滿政治象徵意義的地方,已看出八大電子傳媒主事人的心思與噱頭。可惜的是,整個安排,由流程到效果,都出奇的差勁,只看到一場大混戰。讓選民通過論壇對候選人多了解認識,一點都達不到。

主辦者只容許候選人各帶24 個支持者入場,不設任何公眾座位,用意是為了維持場內必要的秩序,提防論壇直播時失控。本來無可厚非,但因為遮打花園根本就是公眾地方,防得了場內,防不了場外。一個候選人在發言,另一個候選人的支持者透過大聲公在場外叫囂,極盡干擾,候選人思路被打斷,結結巴巴,聽眾也不能集中精神,只聽見對手支持者的喊叫,沒法聽清楚候選人在說什麼,情况比《城市論壇》還不堪,地點已是一大敗筆。

輪到候選人互相質詢環節,遊戲規則是,提問與回應,可以插嘴,可以打斷,你來我往,自由搏擊,唇槍舌劍,相信這也是設計者的原意。但結果卻像兩個人站在街頭吵架,你一言我一語,只見嘴巴在動,面容扭曲,兩把聲音由始至終疊在一起,完全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聽得頭也痛了,直至時間到了信號響起,主持人開腔制止,令人厭煩的噪音才戲劇性地戛然而止。

「疊聲」是廣播的大忌,電視還可以看到畫面,可以知道誰人在說話,但效果已是無法接受。若是電台轉播,收音機的聽眾肯定如墮五里霧中,絕對分不清誰跟誰在吵架。

等到記者行家提問環節,本來以為一針見血,精彩可期,但卻只是隔靴搔癢,候選人一如既往地兜兜轉轉,達不到預期效果。在電視機前呆坐了兩個小時,事後回想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只想到「泥漿摔角」這四個字,其他的,一點都記不起來。

當然有人會說,候選人多達8 個,又要遵從「平等時間原則」,每個環節各候選人只有幾分鐘時間,可變的空間有限。但比較起來,港大學生會舉辦的論壇,設計和內容都比較平實,耐看得多。電子傳媒,由選址到流程,都有噱頭的考慮,最後卻帶來反效果,是始料不及,還是物極必反?

2007-11-28

25 November 2007

兩代

「媽媽每天打電話關心你,有什麼不好?」在《親愛的安德烈》讀書會上,有位媽媽聽眾為龍應台抱不平。「我要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關心你,為什麼令你不可以成為獨立個體?我的兒子跟你一樣大,他在英國留學,也是每天通一次電話,我們的關係很密切。」這個香港媽媽繼續追問。

「那我媽媽肯定非常喜歡你了。」安德烈語帶諷刺回應說。這場兩代的精彩對話,在龍應台與安德烈開了頭之後,可能已觸發不少家庭的跨代激辯。怎樣的關心不算侵入個人範圍?兩代期望的落差又應如何面對?放手與執著之間要怎樣拿?和取捨?如何承受子女遠走高飛的離巢創傷?上一代父母,為口奔馳,出盡力氣僅夠溫飽,只能對子女有模糊的期望。我們這一代父母,受過高等教育,性格愈強、愈有成就的時候,期望愈高愈具體,對子女的壓力就愈大。

朋友說了一個這樣的故事,叫人引以為鑑。

一位名醫父親望子成龍,繼承父業,但兒子卻希望當個藝術家。父親的期望成為兒子的陰影,壓抑、憂鬱、焦慮纏擾?兒子的青春期,無法擺脫。日常興趣,學校選科,不時發生激烈衝突,兒子敵不過父親的強大壓力,只好低著頭順著親的心意。

兒子天資聰穎,高考成績甚佳,順利地考進醫學院。兒子默默接受,早已放棄跟父親無休止的爭拗。父親以為兒子想通了,一切安排都為著他的美好將來。兒子沒有辜負老父的期望,以非常優異的成績畢業,亦順利完成那艱苦的實習課程。就在完成實習,可以正式成為醫生的那一天,兒子從醫院的頂層跳下來,結束了自己的年輕生命。有人說,這是兒子對他強橫的父親一次無可挽回的,也是最可怕的終極報復。朋友沒有說這個故事在哪裏發生,細節或許與真實有所出入,我也沒有追問,也沒有考究,一個如此令人黯然的故事,聽過也希望盡快忘掉。

讀《親愛的安德烈》,看到那位香港媽媽跟廿一歲的兒子每日一通電話還以為天下子女都是天經地義毫無異義的態度,不知怎的,突然會想起這個故事來。

如何處理兩代之間的關係,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不要以為一切都理所當然,搞不好,會終身遺憾。

2007-11-25

22 November 2007

所有爸爸媽媽都是「中央政府」

凌晨天快亮了, 兒子才回到家, 睡了只一會,家裏電話突然響起來,實在累得要命,不想去接,但電話那邊還是不甘心,拚命似的響了九下,才肯停下來。

難得有片刻的清靜,好好再睡。但不到幾秒,牀邊的手機又響起。沒有來電顯示,但知道是誰打來的,索性把手機按停。但那邊仍是鍥而不捨,手機又鬼哭神號似的叫起來。三通十萬火急的電話,幾千里以外的媽媽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於是強作精神。

「喂。」「你為什麼老是不聽我的電話?……功課做好了沒有?弟弟怎麼樣,有沒有好好照顧他……?」我的媽呀!你為什麼總是沒完沒了?

龍應台的兒子安德烈,在他們的新書《親愛的安德烈》讀書會上,說了這個故事,引來哄堂大笑,也道出那種千里相隔兩代牽掛,但一頭熱一頭冷的跨代現實。

龍應台在台北當文化局長,兒子在德國成長。當官的一千天裏,打了一千通電話。媽媽也只能用這種形式的關心,來彌補對離開兒子的歉疚,也只有這樣,才可以為政治槍林彈雨中所受的衝擊療創止痛。但如果青春期的兒子會欣然接受這種形式的關愛,只有順從而從不表示厭煩不懂得反抗的話,這個兒子的性格,一定是有什麼缺憾,依賴得無法自拔,永遠不可能自我獨立起來。
龍應台是個自由主義的知識分子,主張獨立人格批判思考人道關懷,但在對兒子的關愛上,我在讀書會上打了這麼的一個比喻,太「中央政府」了。一千天一千通電話,說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無關痛癢的小事,也太可怕了吧!

龍應台也說了這樣的一個故事。她已是著名作家,有次回到台北,與一位男性教授在外面談公事,深夜才回到台北的家,家裏燈光幽暗,年邁的父親坐在客廳裏等她,一見到女兒回來,不由分說,火氣極猛的怒吼:都幾點了?三更半夜,還跟一個男人在外面!龍應台不能自控的回擊:你是不是瘋了?我已經四十五歲了,還是一個大學教授!

龍應台對兒子的關愛,或許與父親對她的有所不同,但深層的本質卻沒什麼分別:一天是我的子女,無論多大了,永遠都是我的子女。

其實,在中國人的社會裏,所有爸爸媽媽都是「中央政府」。

2007-11-22

19 November 2007

《親愛的安德烈》

龍應台教授:

讀你跟兒子的通信集《親愛的安德烈》,我跟大部分香港父母一樣,好生羨慕。羨慕的,不單是你們談論的內容,討論的態度。我羨慕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母親,竟然可以跟她十九歲的兒子,毫無阻隔地溝通,而且是用書信往來的形式,一寫就是三年。

如果我們以五年一代甚至三年一代來算,你跟安德烈,可能已經有五到六代的代溝了。令我驚奇的是,你們竟然會有同共的話題,共同的興趣,而又可以把這些有稀有的東西發掘出來,縱使思路可能南轅北轍,卻可以談個欲罷不能,談個不亦樂乎。

通信是怎樣開始的,在不少專訪中你已經談過了,我想知道的是,在事情開始之前,再之前,你們之間,是怎樣的一路走來,才得到今天這樣透明清澈的關係,?順無阻的對談。關鍵,究竟在哪裏?

香港的爸爸媽媽,跟他們的兒子女兒,住在同一個房子裏,朝夕相對。

青春期的荷爾蒙分泌到一個程度,突然在某一天,門,不知怎的,就這樣嚴嚴的關上了。雖不至於形同陌路,但總是話不投機。連他們生活一般的狀况都無法了解,遑論令你「受寵若驚」的感情困惑,不要奢望了,做夢也不會告訴你。

我當然知道,一個作家媽媽,是用特殊材料造的,她有敏銳的觸覺,有令頑石點頭的能力,這些我們都沒有。

但我也知道,因你的工作和角色,要到處游走,時而在台北,時而香港,時而在歐洲,時而在大陸,跟不少現代父母一樣,都忙。但你的忙卻不一樣,有段時間,你在台北當官,兒子在萬里之外度過青春期,兒子雖不時飛到台北跟你會面,但總是聚少離多。

空間,帶來更多的陌生,還是更緊的關係?是離開太久了,你要着力的拚命把你們的關係拉回來?還是因為有空間的區隔,你跟兒子,可以保持適當的距離,讓兒子有足夠的時間成長,成為獨立的個體,成為一個真正的「別人」?要放手,才可以得着,說起來,似乎很簡單,做起來,用你的說法,真他媽的不容易。

兩代之間的關係,怎可能希望得到一個快速簡單的答案呢?

羨慕你們結的果,但這樹是如何栽種的呢?請你告訴我。
你的讀者吳志森

2007-11-19

16 November 2007

《洪門》

維園書節,在一個簡體書攤位,發現三 冊與中國幫會有關的專書。其中一本《洪門》,內容豐富,值得收藏。

在書攤匆匆翻閱,感到陣陣不安,抬頭一看,突然發現兩名警察在附近執勤,內心扎掙,應否一盡公民責任舉報罪案:此書內容或觸犯《社團條例》,要書商停售,立時取締,甚至考慮檢控出版者販賣者和擁有者?

這套「中國舊社會幫會叢書」,團結出版社出版,《洪門》的作者趙宏是一位中年女士,著作甚豐,與軍方頗有關係。這書除了介紹洪門的歷史和演變外,更嚇人的,內裏有不少在香港法律下,被視為犯忌題材,引起爭議和關注。

如在〈神秘的內幕〉一章裏,談到「『切口』禁忌,一盤定真偽」,洪門黑話黑語,差不多全部落齊,黑幫專用和社會黑話,分得清清楚楚。最要命的是,連香港幫會的黑語都有涉獵,這些內容有無犯法?請O記留意。

還有鮮為人知的所謂「隱字」,將幾個犯忌的中文字改寫連結成一個字,以傳遞秘密信息。本書還用了不少篇幅,詳述當年幫會常用的「茶碗佈陣」,如何掩人耳目,發布暗號。
還有各式拜碼頭的規矩、對答內容、敬茶敬酒時要唱要念的黑詩,詳盡豐富。還有各種各樣的「手勢」、憑證式樣……一應俱全,好一本洪門研究權威,內容既神秘又細緻,勝過坊間任何一本專書。

我的疑問是,根據《社團條例》,出版販賣或擁有這本書,算不算「管有」「屬於」或「關於」三合會物品?會不會犯法?毫無忌諱介紹幫會暗號黑話的書籍可以相安無事照賣不誤,為何一件三合會諧音T恤就會掀起風波,又拉又鎖?警務處長可否出來向公眾解釋。

這件事令我想起23 條立法,當年「管有煽動刊物罪」引起極大爭論。

何謂煽動已很難界定,連「管有」也犯法,圖書館管理員固然人人自危,法律管到我的書架上來,當然忍無可忍。讀書人群起而攻,政府終於讓步, 「管有罪」得到撤銷。

但「管有」仍屬「犯法」,不但是國家安全,連幫會材料原來也算犯忌。警方如不出來講清楚說明白,這本《洪門》該買不該買,書架上的幫會書要不要馬上焚毁,請責任自負。

2007-11-16

13 November 2007

所向披靡 無遠弗屆

我說次文化堂話事人彭志銘有難,不是鬧着玩的。如果《社團條例》管制的範圍是這麼廣泛,中招機會是這麼容易,連諧音T恤都要如臨大敵拉人封舖,那麼,如果要認真研究香港的地道「黑語」,更要將其研究成果出版發行,出事的機會,豈不幾乎是百分之百?用彭堂主常掛在口邊的話說,「一定拉硬」了嗎?

要做學術研究,要深入探索黑語的來由,要言之有物,就非要引經據典,非要大量原始資料不可。管有這些三合會的原始資料,根據所向披靡的《社團條例》,幾乎肯定會成為確鑿的罪證。
《社團條例》第20 條說,只要被發現管有「屬於」或「關於」三合會的等等物品,即屬犯罪,作為研究用的原始資料,不就是全在法例管制的範圍內嗎?

退一步來說,即使彭堂主擁有的黑語材料,不是三合會的原始資料,而是二手三手甚至是四手的東西,不是「屬於」三合會的,但內容一定會「關於」三合會,這個不會錯吧,對不起,無論是「屬於」還是「關於」,根據無遠弗屆的《社團條例》,一樣可能觸犯法律。

再退一步來說,即使O記沉得住氣,不在彭堂主全心全意投入黑語研究時動手,是在他成書以後,把書印出來了,在出版社貨倉裏如山堆積,書的內容,能沒有字據、徽章嗎?沒有這些東西,能算是一本權威的香港黑語書嗎?好了,一本本印好新鮮出爐的黑語,給O記蒐證,不是易如反掌嗎?

又再退一步,即使O記一直按兵不動,並不表示這本犯禁的黑語書可以逃過大難。有人敢甘冒犯法的危險發行嗎?有人會背着坐牢罰款的可能,擺在自己的書店裏出售嗎?就算O記不敢冒着給人指摘禁制出版言論自由的天下之大不韙,上門查禁,但這本書,在如此肅殺的氣氛下,早已嚇得沒有人敢發行沒有人敢出售,即使不正式查禁,跟禁書有分別嗎?

說了半天,只想說明一個問題,《社團條例》應用範圍之廣,威力之大,如果執法人員不懂拿揑分寸,如果我們的社會不能包容,如果輿論趨向愈來愈保守,連言論自由表達自由的ABC 都不懂得珍惜,不但會扼殺創意,連學術研究出版自由,都會受到嚴厲摧殘。

2007-11-13

10 November 2007

彭志銘有難

次文化堂話事人彭志銘,專出怪書,今年七月書展,出了一本香港粗口書,一炮而紅,一版再版,至今依然旺場。有些書局,煞有介事把這本書逐一用膠袋包好來賣,是提防有人打書釘一口氣看完,連燈油火蠟都蝕埋?還是怕教壞細路,實行主動審查,自我打成二級,以免潔癖團體投訴,淫審處來找麻煩?我沒有深究,不得而知。從此小事,可窺見香港文化生意之難做。

粗口書找來本地民俗研究專家吳昊教授寫序,從教授的序言,得知彭志銘兄計劃一鼓作氣,再下一城,正在籌措出版一部本地「黑語」專著。彭兄涉獵範疇之廣,毅力決心之強,在下深深佩服。但今天風頭火勢,在此誠懇力勸彭兄,千萬不可輕舉妄動,以免惹來官非之災。

一件與本地幫會名稱相近的諧音T恤,也惹來O記動用超乎比例的警力,上門檢走「罪證」,拘捕包括設計師店員東主等十八人,陣仗已經夠大了,還召來傳媒到場採訪,廣為宣傳,留下歷史紀錄。如果搜到西瓜刀海洛英名冊數簿等罪證,破獲一個組織嚴密的犯罪集團,或許可以真正揚名立威。但可惜的是,拿回去的,只有八十多件T恤,五百多張名信片,今回是立威還是失威,真是見仁見智了。

不要以為O記今次亂來,原來是有根有據的。《社團條例》第二十條:任何人士被發現管有屬於或關於三合會社的任何簿冊、帳目、字據、成員名單、印章、旗幟或徽章,則屬犯罪……我曾向法律界人士請教,這項條文範圍非常廣泛,只要專家認為語句標誌令人聯想到與三合會有關,都極有可能入罪。帶隊警司指導傳媒如何報道這新聞:見到「拾肆K」要打格仔,以免無辜入罪。警司替傳媒想得非常周到,行家應該再三致謝。

看見諧音T恤,聯想到與三合會有關,都可以拉人封舖。想想看,彭志銘堂主他日出版「黑語」,為求傳真傳神,一定不會這麼冇吉士用諧音吧,彭堂主一向追求正字正確,明人不做暗示,黑人黑語通通落齊。諧音都可以言入罪,正音黑語還不是鐵證如山?O記大隊人馬殺到,證據確鑿,字據徽章,手到拿來。彭兄,請懸崖勒馬,否則今回可能要洗定屁股。

2007-11-10

07 November 2007

寒蟬效應

工作日早上,天色陰涼,幾位不用上班的長者,步履蹣跚拄着拐杖,在某公屋升降機大堂的告示板前停下駐足。

告示板貼滿報紙的頭條,鮮紅標題,特大圖片,充滿煽情暴力。告示板上,寫着斗大嚇人的標語: 「強烈要求民主黨李漢奸下台」。阿伯看了一陣,口中念念有詞,駡將起來:呢個漢奸走狗,人人得而誅之……阿伯揮起拐杖,顫顫巍巍,走到屋邨小公園,跟幾位老友暢論天下,商量如何一盡國民責任,聲討賣國漢奸的滔天罪行。

批鬥文宣,不少都由愛國社團統一印發,在公屋隨處可見,不是貼在告示板上,就是印成單張,由掛着彩帶的區議會候選人助選團在街上散發。愛國社團領袖辯解,批評已算溫和,絕非文革翻版。若連這種鋪天蓋地的語言暴力也算溫和,什麼才算激烈呢?只剩下戴高帽遊街,跪玻璃批鬥,整幅文革圖像就在香港重現了。

唐英年司長說這與言論自由無關,還振振有詞:如果言論自由真的倒退了,李柱銘的回應還可以出街嗎?難道被人亂棍打死,斷了氣,無聲無息,才能證明言論自由受到威脅嗎?毫無懼怕,暢所欲言,需要有一個充分自由的環境,免於恐懼,免於屈辱,才敢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二○○八年北京奧運,還有不少可議的地方。退一萬步來說,即使有中國人向西方首腦呼籲杯葛奧運抵制北京,那又如何呢?是否不能提出呢?可以理性討論嗎?是否倡議者就是漢奸走狗,非萬箭穿心不可呢?

漢奸走狗賣國賊的指摘,毒害了整個言論自由的氣氛。只要看看以敢言無懼一針見血見稱的梁文道兄,在他《李柱銘是個漢奸嗎?》的筆陣鴻文中,欲言又止,連一個普世價值公民權利的ABC 問題,在文明發達的國家根本連討論都浪費時間,但梁兄卻要舉出曼德拉是否「南奸」、昂山素姬是否「緬奸」,旁徵博引,兜兜轉轉,講了半天,才能勉強對他的目標讀者講清楚說明白,可見「漢奸」指控的殺傷威力,是何等驚人。

唐司長,這就是寒蟬效應了。連敢言者都變得溫和,想講話的人因勢頭不對放棄出聲,只剩下一些不識好歹的人還在負隅頑抗,這樣,離萬馬齊瘖,就只有一步之遙了。

2007-11-07

04 November 2007

仲有機會畀你講嘢

有機會問鼎下屆特首的頭號大熱唐英年司長,升職後首度上京,與一眾涉港事務的京官進行direct engagement。請勿誤會,唐司長不是要「直接介入」中南海內政,沒想過要向中央「施壓」,用中國人聽得明的說法,唐司長此行,是要跟京官打關係,好為日後的工作鋪平道路。
香港記者,對唐司長國家大劇院之旅沒多大興趣,熱門話題,集中在李柱銘受文革式圍剿批判,香港的言論自由是否受打擊?是否在倒退?唐司長的應對愈來愈進步,氣定神閒,不慍不火解釋: 「如果有退步,相信李柱銘講好多嘢都出唔到街,你哋傳媒應該親身體驗到,言論自由在回歸十年間不斷有進步。」

唐司長不愧為特首人才,他沒有如他的長官般心浮氣躁,喜怒也沒有太形於色,三段兩句,就把提問的記者打發得貼貼服服。他們雖然心有疑團,但好像也心服口服:係喎,李柱銘仲講到嘢,邊有打擊佢言論自由啫!

於是他們找個地方寫稿,歡天喜地完成任務。唐司長的名言佳句傳到香港,一些評論也齊聲附和,儘管外面文革式大批判殺氣騰騰,漢奸走狗賣國賊震天價響,只要李柱銘能繼續發聲,香港的言論自由仍然絲毫無損。評論寫完,打個呵欠,安心回家睡個好覺。

表面看來,唐司長說話的邏輯沒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但仔細推想,卻經不起事實的考驗。想像一下,一個文弱書生被幾十壯漢團團圍着,喊打喊殺,要他向大佬公開道歉。書生長得瘦弱,但腰板硬朗,崢崢風骨,誓不低頭。書生拚命解釋只是直言,沒有得罪之意,根本沒錯,堅拒道歉。壯漢齊聲呼喝,解釋即是掩飾,雷霆震懾,聲音掩過了書生的力竭聲嘶,外面的人,只看見書生喃喃自語,說些什麼似乎沒有人再關心了。

一位在旁看熱鬧,看似飽學之士出來解畫:呢位書生雖然受到壯漢圍攻,但仲有機會畀佢講嘢,證明並冇剝奪佢嘅言論自由,亦表示呢種圍攻愈來愈文明進步,係有目共睹嘅。言畢,群眾掌聲雷動,大讚這位飽學之士英明分析。

群眾當中,本來有幾位想挺身而出,為書生說句公道話,但怯於壯漢和氣勢和群眾的掌聲,內心焦急卻不敢聲張,最後把頭別過去,什麼也沒有說。

2007-11-04

01 November 2007

百犬吠聲

我懷疑, 在批評李柱銘是漢奸走狗賣國賊之前,香港有多少人仔細看過他刊登在美國《華爾街日報》文章的英文全文?較為認真的,充其量只看到不同報章的中文翻譯版本。其餘湊熱鬧的,絕大部分都只看過本地華文傳媒的片言隻語,但翻譯的水平參差,誤譯者有之,故意誤導者有之,這場無風起浪的軒然大波,就如此這般地產生出來。

例如direct engagement 這個詞,有華文報章譯成「直接介入」,有個別政客咬着不放,「直接介入」?這還了得,不是重演八國聯軍入京嗎?義和團的腎上素失控爆發,文革式的大批判遍地開花。

我看過三份本地華文報章翻譯的全文, direct engagement 有三種不同譯法,中英文造詣俱佳的詹德隆替《信報》翻譯的版本是「直接參與商討」,《明報》的譯法是「直接接觸對話」,《蘋果日報》譯成「直接參與推動」。

三個譯法,各有千秋,但很明顯, 「直接介入」的譯法,如果不是故意扭曲,就是不夠水平把原意譯出來。

八九天安門屠殺,震驚全球,中國受到西方制裁,後來陣腳稍穩, 「中國威脅論」又乘時而興。其間,國際社會討論應如何面對中國,鷹派主張應用嚴厲手段,像冷戰時期一樣繼續向中國圍堵施壓(containment),鴿派主張應用對話溝通的方式(engagement),令中國改善人權和民主。因此,engagement 是相對應於containment 的政策,前者是交往溝通,直接對話,後者是疾言厲色,睜眉怒目。用中國官方的外交用語,即「用對話代替對抗」。

有分歧,唔出奇,唔掂傾到掂,僅此而已。

李柱銘的文章寫得非常清楚,他不同意西方國家因蘇丹和緬甸問題而杯葛北京奧運,而主張要顧及奧運對中國的正面影響,連這樣溫和的主張都動輒得咎,給人扣上奸漢走狗賣國賊的帽子,我同意李柱銘的說法,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了。

一哄而起,百犬吠聲,這是港人的慣常表現。我尊敬的同文讀書人馬傑偉先生,既了解香港又熟悉內地,應該知道李柱銘的主張,只是內地一些自由知識分子呼籲沒有太大分別。但他似乎還未搞清楚情况,很快就附和那種港式犬儒的廉價評論,本地知識分子絕大部分都把臉別過去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香港的知識界,有點令人失望。

2007-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