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December 2006

耶誕十博士

耶穌誕生,有東方三博士。在咱們中國,有耶誕十博士。

耶誕十博士出身名牌大學,早前聯署了一篇文章:《走出文化集體無意識,挺立中國文化主體性——我們對「耶誕節」問題的看法》。在網上迅速流傳,討論得火紅,回應率極高。官方新華網也圖文並茂,作了專門報道。

基督教、聖經、聖誕節這些稱謂帶有神聖意味,博士們不以為然,名不正言不順,正名為耶教、耶誕節才算政治正確。

接著,博士們又對慶祝耶誕之氾濫成災深惡痛絕,文章說:黃河上下,大江南北,從鄉村到城鎮,耶教教堂高聳立;從普通民眾到社會精英,對耶教趨之若鶩,凡之種種,皆表明中國正逐漸演變成一個「準耶教國家」。

如果博士們的推斷成真,真是乖乖不得了,我國領導人日夜憂慮,西方借各種意識形態顛覆中國, 「顏色革命」,豈不是會噩夢成真?不嚴加防範,豈不是江山斷送?因此,博士們要把耶教問題,提升到這樣的高度:有必要從國家安全和文化安全的角度深刻反思中國的耶教問題……警惕和防範中國的進一步耶教化。

以上的論述,似曾相識,都是網上民族主義憤青慣用語言,帶著點學術名詞包裝。追源索始,是繼承了義和團的遺傳基因,狼奶喝得太多,早已做成血液中毒現象,今天,只是一次小型的發作而已。

就在新華網報道耶誕十博士文章的一天,在同一網頁上,還有幾則特別搶眼的新聞,包括: 「遼寧鞍山一家飯店推出女體盛,每套標價4600 元」,詳盡介紹了如何在裸體女模身上吃日式魚生。另一則是「北京一影樓用女顧客裸體寫真作宣傳品展示」。有錢就可任意摧殘剝削女性尊嚴的行為,權?錢?色三位一體,從鄉村到城鎮,早已氾濫成災,從普通民眾到社會精英,莫不趨之若鶩,凡之種種,皆表明中國正逐漸演變成一個情色大國。這不是更值得耶誕十博士奮筆批判嗎?

2006-12-30

27 December 2006

去根化




港英時代, 「去中國化」,尤其教育。中史念到1949年,中國只是個模糊概念。一道深圳河,香港人、中國人,像隔了喜馬拉雅山。

特區時代, 「去殖民地化」。有人曾經提議「發展」維多利亞公園,借機把維多利亞女王像除掉,雖然未至革命後把前統治者的銅像石像拉下來砸個粉碎那麼激動人心,但總算除去殖民地的統治象徵。

更有本地政治人去信中央,要求改掉富殖民色彩的街名,把英國徹底從港人的記憶l裡抹掉。

這樣的建議,使人想起破四舊立四新的荒唐歲月,極端得活像一則笑話,港人沒有和應,中央不敢採納,最後只好不了了之。徹底抹掉殖民地暫時無法成功, 「加強國民身分認同」成為首要政治任務,《心繫家國》,升紅旗,唱國歌,由幼兒園開始實行極度形式化的公民教育,要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其實只是「去殖民地化」的溫和版本。

今天,「去本土化」。舊街市、舊警署、舊鐘樓,以城市發展為名,以年齡未夠老為藉口,以沒有歷史價值為理由,統統去掉。

本土記憶,隨著舊區重建,隨著社區「發展」,一一鏟除。

無論「去中國化」、「去殖民地化」,還是「去本土化」,一脈相承,其實都是「去根化」,歷史記憶就是我們的根,把根去掉,像浮萍一樣,根抓著不到泥土,只能隨水漂流。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只有眼前。我跟這地方有何關係?這是一個人的歸屬的最基本源頭。沒有過去,就沒有歸屬,不是歸人,只是過客,怎會對周遭有所要求?沒有要求,當然最容易管治。「誰掌握過去,誰操控未來」,當然是灼見真知。

年輕人衝擊天星,也是對港人身分認同的一次嚴酷拷問:我是誰?為何我是我?我屬於哪裡?這土地屬於誰?我們能否參與規劃?這些問題,殖民地150 年,回歸10 年,香港人都從未認真思考過,一連串的肢體語言,把我們的腦筋敲開了。


2006-12-27

24 December 2006

戴望舒與天星鐘樓



天星鐘樓在鬧市中被腰斬處死,用船運走。保育人士追問鐘樓下落,希望將遺骸買回來,像保留柏林圍牆的磚塊,做個紀念,甚或設置祭壇,三炷清香,超渡鐘樓慘死的亡魂。

高官起初支吾以對,追得緊了,才證實鐘樓殘肢早被打個稀巴爛,送到堆填區與其他建築廢料混雜,無法還原。高官說: 「不要再有遐想,這個是殘酷的事實。」

鐘樓無法復原,為歷史留下一點紀念,本來是非常卑微的要求,就像火葬後拿回親人的骨灰,春秋二祭,以盡孝道,這算是什麼「遐想」嗎? 「殘酷」不是別的,而是高官,鐘樓何罪?為何將鐘樓當成是一個惡貫滿盈的魔頭,必須除之而後快。港人何罪?為何要將我們的記憶凌遲碎剮?用推土機來摧?我們的身分認同?

將鐘樓粉碎毀滅,高官們簡直當成是一場仗來打。兵貴神速,以為將鐘樓摧毀,三分鐘熱度的年輕人,就會失去抗爭的目標,就會一哄而散。算盤明顯是打錯了,始料不及的是,天星一役,掀起港人對保育意識的覺醒。這是我們的社區,改什麼,拆什麼,蓋什麼,有問過我們,有得到我們的同意嗎?

社區人士發起保衛油麻地警署、灣仔街市、藍屋、中區警署建築群,也包括了「一萬個理由不拆域多利監獄F倉」的運動,已經萌芽生根,遍地開花。香港淪陷的三年零八個月,詩人戴望舒曾被日本人拘捕囚禁在域多利監獄,單是這段歷史,已經足夠將域多利監獄整體保留。

詩人在《獄中題壁》,控訴日本鬼子的殘暴,部分詩句,竟似在描述今日天星鐘樓的淒慘命運。

如果我死在這?╱朋友啊,不要悲傷╱
我會永遠地生存╱在你們的心上....

…當你們回來,從泥土╱掘起他傷損的肢體╱
用你們勝利的歡呼╱把他的靈魂高高揚起

然後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曝著太陽,沐著飄風╱
在那暗黑潮濕的土牢╱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

鐘樓已死,靈魂還在呻吟。

2006-12-24

21 December 2006

15 萬人哪裡去了?



15 萬香港人送別中環天星。他們爭相鑽到碼頭每一個角落,如飢如渴地,把這見證香港上落起跌的歷史建築,鉅細無遺詳細記錄下來。尾班船開了,碼頭熄燈關閘,懷舊的香港人一哄而散,帶著數碼相機留下的美好記憶,心滿意足,回家睡個甜美的覺,慶幸總算沒有錯過這個重要的歷史時刻。然後,一切如常地,上班返學。

過了個把月,十來個年輕人來到一片瓦礫的天星,闖入地盤,爬上平台,佔據推土機,用他們的身體,阻止歷史被摧毀,記憶被消滅。他們當中,沒有多少人,曾經到過天星的最後一夜,湊那懷舊的熱鬧。他們當中,根本沒有一個人,經歷過40 年前的抗爭,那一場喚醒本土認同的社會運動。

他們年輕,但不是三分鐘熱度的衝動派。

他們關注社區保育、文化保存、環境保護,已經有相當日子。他們不依附任何黨派,不屬於嚴格定義的團體,只依靠網絡短訊互傳消息。他們沒有周詳的部署,也沒有資源充足的動員。闖入,被抬走,再闖入,被檢控,都沒經縝密策劃。失敗,是必然的結局。

「持平」的主持人,交相指摘他們破壞法紀,衝擊和諧。「中立」的評論員,連番質問經過5 年諮詢,為何一直不吭一聲,明知碼頭搬走,下一步就會拆掉,為何到最後一刻才出來抗爭。

拆毀天星,幾年下來一直異議不絕,但缺乏組織,未成聲勢。這些廉價的幫閒評論,自以為客觀中立持平理性,對社會脈動不是一無所知,就是站在一邊盲目地助紂為虐。

淒風苦雨,氣溫驟降,十來個年輕人感動了百計的支持者。為免夜長夢多,為怕野火燎原,虛怯的當局下令夤夜開工,對鐘樓行刑腰斬,磨碎堆填,徹底消滅。吊臂車在鬧市把那殘缺的鐘樓緩緩吊起,在眼前晃動的,是那仍在淌血的歷史。

十來個年輕人仿效前輩,絕食抗議。來湊尾班船熱鬧的15 萬人呢?他們哪裡去了?

2006-12-21

18 December 2006

天星鐘樓紀念碑



連日抗爭,無法阻止那強政勵治的長官意志。推土機急不及待把港人的集體回憶變成瓦礫,一切已是既成事實。

長官說,叫停拆毀天星碼頭已經太遲,重置鐘樓不切實際,原地保留更是天方夜譚。長官又說,可考慮在海濱長廊重建一座一模一樣的鐘樓,以解市民集體回憶之苦。長官又從善如流,答應要求英倫的鐘樓廠商,重新生產齒輪配件,讓一模一樣的鐘聲繼續響徹中環。孩子的玩具摔壞了,扭計哭鬧,父母拿著波板糖逗他:不要哭,爸爸買一個一模一樣新的玩具給你,新的不是比舊的更好嗎?怪不得中國官員視自己為父母官,一切都為你們?想,一切都為你們好,還鬧什麼?高官的思維還停留在皇帝時代,還當香港700 萬市民是易逗易騙的小朋友。

拆毀後重建一模一樣的鐘樓?舊的都拆毀了,新的還能一模一樣嗎?為了能夠保留歷史的真實,不要模糊下一代的意識,與其重建天星鐘樓,不如蓋一座天星鐘樓紀念碑,供後人憑弔。

紀念碑應該這樣記著天星的滄桑歷史:

鐘樓生於1957 年,49 年後,被急不及待的推土機化為瓦礫,於2006 年終。

鐘樓9 歲,見證第一場發自本土的社會運動。青年絕食抗議天星小輪加價五仙,引發騷亂,是為一連串社會運動和社會改革的開端。

及後,由於交通設施和模式的改變,天星小輪雖然再不是市民渡海的主要交通工具,但它仍承載著港人的記憶和懷緬。父母帶著孩子,坐一回渡輪,向他們述說年輕時代的浪漫故事,成為假日活動之一。

40 年後,當年絕食的青年已變為一位出家長者,另一群年輕人接過他的棒,在最後緊急時刻,為命懸一線的鐘樓陳情請命,要求推土機手下留情。但統治者卻以武力抬走粗暴驅離作為回應。


天星鐘樓還差1 歲就50 大壽,為了體現強政勵治,說一不二的管治作風,最後無法善終,享年49 歲。

2006-12-18

15 December 2006

公民教育

電視正在播台北高雄市長選舉戰況,大女兒邊溫習,邊用眼睛盯著電視。她對台灣政治一知半解,但市長候選人的名字還是能朗朗上口,就當成是體育比賽,對繃緊的選情,看得津津有味。那邊一人一票選市長,我們這邊剛巧是選特首的前哨戰,一個選舉委員會界別分組什麼的,連名字也叫不出來的選舉在進行。他們那邊熱浪滔天,人人參與,我們這邊冷冷清清,無人關心。

正在整理一些介紹候選人的宣傳電郵,女兒看到,問是什麼回事,借機做點公民教育,發覺一點也不容易。

我解釋說,選委會分為三部分,有要選舉的不同界別,有可以推舉抽籤的宗教界,又有不用選的當然委員。先由二十萬人選八百人出來,然後再由八百人選出特首……又手比指畫,又用上圖表,我很努力,愈說愈糊塗,但仍無法讓女兒完全明白我們的選舉制度為什麼要搞出這個模樣。

小三的女兒突然爆出一句:點解要搞得咁複雜,直接選咪得囉。全家震笑起來,卻又哭笑不得,無法不承認,小孩的直覺是智慧的泉源。

媽媽的專業有份投票,爸爸卻不是二十萬分之一的特權分子。為何媽媽可以投票,但你卻不可以?因為媽媽的專業可以。你的不是專業嗎?是不是你的專業差過媽咪的專業,所以無份?無言以對。

香港有那麼多人,為什麼只是二十萬人?其他人呢?為什麼他們都沒份,只有二十萬人有份?二十萬人是怎樣揀出來的?連珠炮發,我望著她們,想回答,就是答不上。

國王沒穿衣服,只有小孩敢在人群中喊叫出來,群眾起哄,尷尬的國王,害羞得用布遮蔽那不堪入目的赤裸軀體,氣急敗壞地慌忙逃入王宮。

但我們的國王,沒穿衣服,還大剌剌的在人群之間穿梭,雖然滿身贅肉,步履蹣跚,圍觀的群眾,仍有人覺得他氣宇軒昂,連聲讚歎國王勇氣可嘉。國王自我感覺良好,從此,國王索性不穿衣服了。

2006-12-15

12 December 2006

化妝

廣告說: 「冇一個女人想畀你睇到剛剛起身個樣。」於是出門前化個靚妝,理所當然。但香港女人實在太忙,起床後離家前,僅夠時間化半個妝。餘下的,只能坐在車上完成。坐地鐵巴士化妝,需要超凡技術。

先把各種名堂的工具嘩啦嘩啦的拿出來,由膝蓋到大腿,擺滿一攤。打開活像小孩顏色盒的粉彩,一層一層的往臉上擦,由深到淺,由淺到深,掃完一種又一種,粉彩飛散,最後一層,五顏六色,金光閃閃。

接著,拿出一支像棉花棒的東西,閉一隻眼,對準鏡子,一筆一筆把藍色的顏料塗在眼蓋上,地鐵停了又開,但手眼協調得非常準確,一點也沒出界,一隻完成,另一隻。接下來的更神奇了,從化妝裝拿出一件像手術儀器的金屬工具。巴士前後左右的在晃動,這回,眼界要對得更準了,只見她往眼部一夾,說時遲,那時快,睫毛被夾著了,再用力,睫毛就像被燙過一樣向上彎著,那隻眼睛,滿意地對著鏡子,眨了又眨。

就在她夾著睫毛的一剎那,如果巴士來個急煞,又或碰著什麼的,被她夾著的睫毛,又或連著的那隻眼睛,會有什麼下場……想著想著,心幾乎跳了出來。只能奉勸各位,人家可能經過嚴格訓練,才能掌握高超技巧,千萬不要隨便模仿。

然後唇彩什麼的,名堂也搞不清,略過。但指甲油的情節就不能不提。她把那瓶鮮紅的油彩用兩隻膝蓋夾緊,拿出連瓶蓋的油掃,在指甲上塗完一層又一層,五隻手指完成,在空氣中,左搖右晃,過了許久,風乾了,又來另一隻。車上人不少,但她卻能在那有限的空間裡活動自如,碰不著人,又不會弄花自己用不少心血完成的傑作。

時間拿捏得非常準確,完成整個程序,車也剛好到站,一位明豔照人的辦公室女郎,又開始她新的一天。

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這些,不都應是在家裡完成的嗎?閨房事,幹嘛會搬到公車上來?

2006-12-12

09 December 2006

父子

兒子出生時臍帶纏頸腦部缺氧,醫生說,你的孩子是植物人,沒救了。爸爸不信。兒子9歲,醫生仍說著同樣的話,11 歲,結論沒變:兒子腦部沒有任何活動,無法跟外界溝通。爸爸堅持兒子對外界刺激有反應,找專家幫兒子裝上用頭部控制滑鼠的電腦。兒子終於可以跟爸爸「說話」了。

兒子的同學發生意外,學校為他進行跑步籌款,兒子對爸爸說,我想參加。為了完成孩子的心願,未曾參加過長途跑步的爸爸,推著兒子跑完5 哩賽程。

臉上帶著興奮喜悅的兒子對著爸爸說,這是我今生第一次不覺得自己殘障。這句話震撼著爸爸,兒子甜美的笑容令他產生「奇妙的感覺」。

爸爸報名參加馬拉松,主辦者說,不。馬拉松是個人比賽,從沒有兩人一起參加,更沒有輪椅參賽者。父親只好推著孩子,在旁邊陪跑。

幾年後,另一次機會來了。鍥而不捨的父子終於如願以償,獲准參賽,而且成績不俗。

不久,父子向更高難度挑戰:單車、跑步、游泳,三項鐵人賽。爸爸不懂游泳,6歲後就沒再騎過單車。為了兒子,從頭再學。但兒子已經110 磅,怎樣拖著他完成極費體力的賽程?爸爸推著兒子跑,把兒子放在橡皮艇上拖著拚命游,兒子在自行車前面的特製的籃子穩妥坐好,父子一起上路。

就這樣,三項鐵人賽完成了,不止一次,而是212 次。馬拉松也完成了24 次,比跑第一的慢半小時,但從沒有人超過他們推著輪椅跑的紀錄。

兩年前的一次比賽,爸爸輕微心臟病發。檢查得知爸爸一條大動脈栓塞,醫生說,如果不是他不斷運動,15 年前已經去世了。

兒子43 歲,爸爸也65 歲了。兒子有自己的工作,過著自己的生活,父子經常相聚,到各地演講,周末也參加比賽。兒子最大的心願,你猜是什麼?希望爸爸坐在輪椅上,兒子推著他跑。

這是美國波士頓的故事,還有一段影片CAN World's Strongest Dad,感人至深。

2006-12-09

06 December 2006

咱們國家

特區小官員當上國際組織總幹事,光宗耀祖,衣錦還鄉。總幹事先到京城,覲見國家領導,聆聽教誨。只見小官員畢恭畢敬,像個小學生留心傾聽老校長訓話,頻頻點頭,不時露出感激神色。
小官員連沙發都不敢整個坐滿,腰背直直,雙手緊握,面對最高領導,表現得不自在的僵硬和拘謹。她用那不太準確的北方話,答謝領導人的栽培和提攜:

「在我來說,這個競選的成功,可以說是體現咱們國家從上到下的努力才能夠取勝。在我個人來說,是我的光榮,這也是我事業的頂峰。我對國家給我的支持,永遠記在心裡面。」

一切榮耀歸於你的讚美之詞,早已聽膩了,但聽起來還是覺很好聽。謙虛而自我貶抑,也聽得耳朵起繭了,君君臣臣,說過了的還要再說。關鍵的統統不在這些,而在於「咱們國家」四個大字。

小官員雖然讀番書長大,用英語思考,但對中國語文的遣辭用句,顯然經過一番慎密的考究。不用「我們國家」,改用「咱們國家」,就像老鄉們在套近乎,把距離都拉近了,不著痕跡的,把自己融入整個體系當中。殖民地培養成長的小官員,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兩者之間的隔膜,一句熱乎乎的「咱們國家」,就這樣徹底打破了。

人們好生奇怪,為什麼咱們國家,會傾盡全力,動員一切力量為她奪得這個位置?她憑什麼上位?憑什麼得到咱們領導人如此信任?外界仍有很多不解的猜測,但只要聽到「咱們國家」那發自肺腑的熱情,箇中緣由,當會明白得十之八九了。

據了解,坐上總幹事這個職位,就要忘記自己的國籍,像一位蒙上眼睛的守護神,不偏不倚全心全意地為整個地球把好健康衛生防疫的關口。但當人們聽了「我對國家給我的支持,永遠記在心裡面」的表態,要做一個「國際公務員」的誓言,究竟還有幾分可信?望上半空,人們看見的,是揮之不去的烏雲和陰影。

2006-12-06

03 December 2006

落井下石

程翔維持原判,我在電台烽煙討論,幾通電話,不知是有組織還是碰巧,都是落井下石之言。有說程翔當間諜,危害了十三億人民的利益,判五年太短,應該五十年。如此冷血涼薄,很難想像會出自一個普通香港人之口,如果不是久經訓練或特殊材料造成,這種想法,斷不會衝口而出。

另一種邏輯是:中國之大,為什麼不抓你、我和他,卻偏偏要指控程翔為間諜?如果程翔真的是一點行差踏錯都沒有,為何一審再審,仍是維持原判?人家抓了你,你無法證明自己清白無辜,就是活該。有一位讀者在《明報》blog 上留言:我不明白的是,有那麼多記者在中國,為什麼中國政府只冤枉他呢?聽了這種回應,只覺悲涼。

中國富起來了,但法治觀念仍然遠遠追不上文明社會,就是因為我們國民對法律人權要求太低。這種人缺乏獨立思考,未有結論時七嘴八舌,上頭定調就齊聲附和。唯權唯上,誰掌權就跟誰用同一個調子唱歌隨同一個節拍跳舞。中國人的奴性,對權力只敢膜拜,跪著比站起來還要舒服。中國財大氣粗,法制仍然野蠻落後,難以進步,就是因為仍有太多這種水平的國民。

讀者聽眾勸我對這種人不要太激憤,因為動氣傷身,要學懂「任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的招數。對他們的關心,非常感激。但只要心仍未冷,都無法在這些言論面前扮持平裝理性,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只能衷心祝願這些人以及他們的家人永遠不會遇上同樣不幸的遭遇,無辜失去自由,還要自證清白。遭逢不幸,不會有人再插一刀,說如果無罪,為何偏偏選中你。關進黑牢,仍有媒體刊物,堅持敢於報道真相。港人仍未習以為常,肯出頭為他們抱打不平,奔走呼號,最後公義能夠得到伸張,污名能夠得以洗脫。

站在旁邊看熱鬧的閒人少一些落井下石,中國政治清明的日子會早一點到來。

2006-12-03

30 November 2006

不做中國人


做電台烽煙,常遇到維園阿伯逼問:你是不是中國人?初是憤怒,然後厭惡,繼而鄙視,最後覺得無聊之極,提不起丁點興趣回應,冷笑一聲,下一位。報章的愛國專欄,條件反射的跳將起來,大張撻伐:看,官台的節目主持人,連自己是不是中國人都不敢回答!

程翔二審維持原判,程太劉敏儀和關心程翔的朋友,極度失望和憤怒。劉敏儀激動地說: 「是否逼我們不做中國人?!」程翔一生愛國,落得個戴上污名身陷囹圄的下場,劉敏儀這話當然不是衝口而出,說起來更是椎心泣血。

年前,一位政治學者同樣被栽間諜罪名,因為拿了美國護照,擾攘了五個月,就被當局當成禮物一樣,保外就醫送到美國。程翔夫婦在新加坡定居,本已合資格取得新加坡護照,但背著深深中國情意結的程翔堅持要做中國人,不肯改成新加坡國籍。如果程翔拿了外國護照,或許早已重獲自由,何須折騰至今?待遇肯定比做一個香港的中國人好得多。

今生不能不做中國人,有人寄望來世。

內地一個網站,月前做了一個網上調查,題目是: 「你下輩子還願不願意做中國人?」在一萬多名投票者中,竟然有六成半人說: 「下輩子不想再做中國人了。」最大的理由: 「在中國做人沒有一個人的尊嚴,所以不想做中國人。」

網站泄露了天大的國家機密,投票和討論被強行終止,有關網頁被粗暴刪除,網頁兩位主編被同時解僱。中國的政治禁忌鋪天蓋地,今生的事政府固然嚴嚴監管,連下輩子怎樣過,官府也要提早過問。

我們這一代都有過深深的中國情意結,如真正發自內心,對中國都會愛恨交纏。龍應台對其兒子說: 「你要永遠認得那個時刻,當你的國家變質、不值得愛、不能愛又無力對抗的時候,馬上就走。」偉大的思想家科學家,早早認定「哪裡有自由,哪裡就是我的祖國」,不做中國人,沒有什麼大不了。

2006-11-30

27 November 2006

鹹鴨蛋蒸多寶魚

一年多前,孔雀石綠正鬧得沸沸揚揚,魚,to eat or not to eat,成為了人生的抉擇。最高首長毅然宴請一幫政客和飲食養殖業人士,吃其全魚宴,用行動和嘴巴說明,要日吃百斤,才會吃出個事來。

事隔一年,孔雀石綠又再重臨,但多了一位朋友,它的名字叫蘇丹紅。用蘇丹紅餵飼家禽,經過食道,到胃,被腸臟吸收,然後再通過生殖系統,傳到蛋黃,把它染紅。經過一番周折,每公斤雞蛋鴨蛋才能賣貴一角幾毫,賺錢不多,害人無數。是什麼土壤培殖了這種黑心文化?中國在對外要和平崛起,對人民的健康,也要做一個負責任的大國。

某地方領導人,為了證明鴨蛋沒事,對著鏡頭連啖三隻,然後說: 「鹹一點,但很香。」話音未落,蘇丹紅雞鴨蛋已經遍地開花,蔓延全國。這位幹部可能需要緊急驗身,測試是否吃得紅心蛋太多,不但影響生殖系統,腦袋跟著也染紅了。

腦袋染紅的又豈止內地的幹部,香港的官僚也愈來愈紅。明明知道市面有賣蘇丹紅鴨蛋,竟面不紅心不跳汗也不流地公然撒謊,那種視人命如草菅的專業精神,腦袋不夠紅,是做不出來的。
害得最慘的是他們的老闆,早上跟隨下屬撒謊,深夜緊急出稿澄清,第二天又要公開道歉,連身在祖國心繫香港的最高首長,也感到面目無光。

輿論紛紛擾擾,力主處分撒謊幹部。但成熟優秀的英式體制,要炒一個公務員,原來比登天還要難。我們又不能仿效中國古時,官員犯錯,罰俸半年,連降三級,發配邊疆。要處分特區公務員,有一定難度。

孔雀石綠配蘇丹紅,紅綠相輝,最佳拍檔。既然官員們口口聲聲說含量很微, 「風險評估」不是太高,不如他們公開來趟全魚海鮮騷,主菜是鹹鴨蛋蒸多寶魚,鹹淡適中,鮮美可口,既可省靚香港美食天堂的招牌,又顯示官員們為公務負責到底,這是處理危機控制損害的最佳辦法。

2006-11-27

24 November 2006

生者的喪禮  

出席一位媒體前輩的喪禮,與不少久違的行家再見。從前聚會,多是婚宴喜慶,今天見面,都是送別舊人。人到中年,離不開同樣的感慨。

基督宗教儀式的喪禮,靈堂整潔寧靜,淡雅樸素,令生者能安寧地陪死者走過人生的最後一程。中國傳統宗教和民間儀式,齷齪幽暗,壓抑恐懼,難以從容。一個回天家,一個落陰間,或許正是中西死亡哲學的分別。

一位同行英年早逝,也是基督宗教儀式,鮮花,追思,生平片段。令我至今印象仍深的是,至親好友為他製作的展板,對朋友的關懷,對生命的執著,對病魔的抗擊,對死亡的坦然,一一道來,感人至深。

喪禮完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太太,竟對她說:死後,為我搞一個同樣的喪禮。她正忙著兩女兒的功課,一頭霧水,我也驚訝自己竟會有如此要求,究竟什麼感動了我?

一個人生時,如果能知道喪禮的模樣,有展板文字回顧介紹,有至親講述生平,生者坐在那裡,靜心地聽著人家對自己的愛恨褒貶,什麼誤會,什麼嫌隙,什麼恩仇,經過這次生者喪禮,一切冰釋化解,煙消雲散。

為生者舉行喪禮,未曾親身見過,但Tuesdays with Morrie的莫里教授,親友為他搞了一個這樣的喪禮,教授高興得一邊流淚,一邊笑。人死後才搞喪禮,死者已無法直接看到聽到別人會說些什麼,是一大遺憾。死前聽聽人家怎樣說,不是很美的事嗎?

中國人忌諱死亡,上一代長者生前絕口不提身後。有志願團體為老人家搞活動,認識包括棺材山地骨灰等殯葬程序,打破禁忌,生前為身後規劃,是中國人對死亡態度的一種解放。

上帝是很公平的,無論是一貧如洗還是腰纏萬貫,儘管過程會有不同,一個人的起點和終點,你和我沒有太大分別。追追逐逐,營營役役,想起來也不堪回首,若然如此,連自己都不敢聽人家對自己怎樣說,這種生前喪禮,是不適合他的。

2006-11-24

21 November 2006

黃秋生就在你身邊

星期六恬靜的下午,在閣樓書店打書釘,正看得入神, 隔著書櫃有人在說: 「講你又唔聽……聽你又唔做……做你又做錯……」像罵、像訓、像教,有種不容置疑的嚴肅和權威。嗓子很熟,噢!是黃秋生。真人發聲,像在你身邊,把我嚇了一跳。

嬌滴滴的女孩在說話: 「喂,係呀,睇緊書囉…… 好無聊呀…… 戲院門口? 好呀……」收線了,一陣子的寧靜。突然,黃秋生又出現。三十二和弦,立體聲喇叭,震撼現場感。看書的興致,早已被打得稀巴爛,只好奪門而逃。

正式場合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固然令人討厭,十雙八雙眼睛盯著你,總會懂得馬上把電話的鈴聲截停,才能繼續幹活。

坐幾站地鐵火車,整卡乘客,幾乎一半的電話都響過。撇開他們國家機密兒女私情都扯盡嗓門大聲論說不談,光聽鈴聲,就已經夠受了。

鈴聲下載早已成為一門生意。本地的、外地的,半紅不黑叫不出名字的所謂歌星,天天新款。坐在旁邊的那位標致女郎通宵沒睡,正閉目養神。走音歌聲響了半天,她還是懵然不知,繼續在做她的春秋大夢,旁人只能活受罪,坐在那裡無助又無奈。歌聲還勉強可以接受。一些不知哪裡下載的,或自編的鈴聲,才叫人難受。什麼「爸爸聽電話……爸爸聽電話……」一遍又一遍的叫。什麼「麻油麵……麻油麵……」,一碗又一碗的煮。鬼哭神號似的,就是停不了,叫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下載鈴聲志在玩玩,那就算了,有一回,在地鐵埋首苦讀《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身旁突然響起心繫家國的《義勇軍進行曲》,以為自己身在革命根據地,幾乎要馬上站起來,致以革命敬禮。

室內禁煙的法例通過了,該立例管管手提電話的鈴聲了。例如國歌神聖不可侵犯,竟敢作手機鈴聲,不是褻瀆嗎?至少是刑事。有些國家的地鐵聽說不准講電話,圖個耳根清靜,我們不是也可以效法設一些手機靜音車廂嗎?

2006-11-21

18 November 2006

搵食至上 玩世不恭

《冰點》停刊,龍應台給國家主席胡錦濤公開信《請用文明來說服我》,引起強烈迴響。內地十萬網警想方設法堵塞禁制,但神州大地的熱烈討論,遠超當局控制範圍。面對最高權力,拍案而起,不平則鳴,對中國知識界起了極強的示範作用。

陳水扁貪腐,台灣立法院破天荒提出罷免動議,龍應台寫了《今天這一課:品格》,對最高權力者,提出最基本的品格要求。連被龍應台修理過的李登輝,也找人把這篇文章拿給陳水扁,要他好好學習,提高自己的品格。

二十年前野火開始燃燒,龍應台對權力的批判,對自由的醒覺,對制度的檢查,對人文的關懷,從沒有一刻停止過。敢在權力面前說真話,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香港比大陸自由,比台灣西化,但環顧四周,始終找不到如龍應台有終極關懷的讀書人。五十年代南來文人,為了中國文化的保存發展,滯留這個蕞爾小島,不是歸人,只是過客。七十年代,本土新一代的成長,對歷史的探求,對身分的尋找,曾掀起過一陣波瀾,但只要沒有越過底線,殖民政府始終維持一種寬大容忍的態度。

不像台灣,也不似大陸,或許殖民政府對我們太好了,港人沒有經歷長期而殘酷被迫害的經驗。對享有的自由空間,寬裕的生活方式,認為與生俱來,理所當然,不懂得好好珍借。對自由被蠶食顯得麻木,犬儒的態度逐漸內化而全盤接收。讀書人與權力眉來眼去,對周遭的不平玩世不恭,或兩者兼而有之,只要不直接損害眼前利益,一切都可以輕描淡寫,事不關己,搵食為上,與世無爭。

愈來愈覺得,三年前五十萬人上街,不是常則,而是例外。「董建華‧沙士‧二十三條」這個偶然的意外組合,再加上八萬五負資產的直接損失,才能千載難逢地激起五十萬人的情緒。
港人的政治性格市民性格如何形成,或許這才是龍應台最值得研究的課題。

2006-11-18

15 November 2006

香港為什麼不能出一個龍應台?


這個問題很難,但又必須回答。

龍應台來港三年,挾著她到處放火的紀錄,繼續在香港掀起一個又一個的討論風潮。對西九的評述,對添馬的質疑 ,對香港往何處去的詰問,對國際化本質的剖析,只要用心細讀,認真思考,無一例外地,像轟一聲敲著讀者的腦袋,猛然醒覺,近在咫尺的問題,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角度觀察?我們不得不問,每天在媒體出現的評論成千上百,為什麼從來未有過如龍應台的效應?龍應台作為一個「外人」,為何能夠對香港的事情了解得如此深刻,評論得如此透徹?是因為她旁觀者清?我們當局者迷?

龍應台在台灣出生長大,在美國接受高等教育,在歐洲長時間定居。她對不同的社會政治制度,人文歷史性格,都有感性的觸覺和理性認識。她可以用宏觀縱橫的比較分析,作出深刻的論述。沒錯,龍應台的特殊經歷,造就了她這樣的一個獨特的評論者。

在香港長大,有國際經驗,再回來學院工作的知識分子,我們多的是,當中不乏有大學術成就的人,有些更是蜚聲國際。但他們在公共領域的作用是如此薄弱?他們對社會政策的評論是如此無力,他們對人民福祉的承擔是如此脆弱。他們當中,大多埋首象牙塔,為publish or perish而奔波,為短期續約或長期聘用而煩惱,受負資產的千呎豪宅煎熬……在學院內,不少人在爭名逐利,為某個位置某個職稱,早已爭得焦頭爛額。在學院外,不少人焦急地等著權力的青睞,上者成為入幕之賓,爭做全職兼職國師,中者被召入各大小形式的諮詢架構,以三摺名片印著長長頭銜為榮,等而下之者,某局長請你吃一頓飯向你請教,已夠他樂半天,到處向人炫耀。

香港出不了一個龍應台,是因為讀書人的生活太優裕?從沒有堅持到底的耐心和決心?當知識分子與權力走得太近,沒有真正獨立起來,香港,永遠出不了龍應台。

2006-11-15

12 November 2006

龍應台的香港筆記

龍應台教授又出書了。今回是專為香港而寫的,書名叫《龍應台的香港筆記@沙灣徑25號》。沙灣徑25號是她港大宿舍的地址,每天在那裡看海看船,思索香港。

這是她3年來對香港的細膩觀察,有說理的,如西九、添馬、公民運動、人文港大,提問「香港你到哪裡去?」,擲地有聲,即使不作回應,也不能冷漠地閉上眼睛捂著耳朵裝作看不到聽不見。有寫情的,我最喜歡是她寫拾荒婆婆的《玉蘭花》,那終極關懷的筆觸情感淋漓的描述,狠狠地拷問這個穿著華美大衣的城市,裡面隱藏的種種黑暗。那位擁抱資本主義的社工系同學,應該好好細讀。

《香港筆記》的文章,都曾在香港報刊上發表過,我差不多全都讀了,但結集重溫,又有另一番體會。每當龍應台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尤關重大政策,如西九、添馬等,我都在電台念出來,不是一段兩段,而是大塊大塊,念它20、30分鐘。我主持的不是文化讀書節目,時事烽煙從沒有人這樣做過。馬家輝取笑我因為懶惰,為了省事,念一大段,節目就完了。

龍教授對香港問題的敏銳、細緻、用心、獨到,我總是覺得不應只由報紙讀者獨享,電台聽眾著實不能錯過。但每次吃力地把文章念完,電話仍是冷冷的, 聽眾總是沒什麼回應。

我把聽眾的冷漠在一個新書發布會上對龍教授說了,教授有點驚訝,旁人也諸多解讀。發布會完了,幾位讀者走過來熱情地說,我們每次都仔細聽了,也都有找文章來看,深受感動。聽完都有一大堆話要說, 沒有回應,不是冷漠,而是不習慣宣之於口。

龍應台的書有一個特色,就是都會刊出讀者回應,名家的、百姓的、台灣的、大陸的,無論是激情讚賞還是嚴厲批評,都表現得一種久久不退的熱。《香港筆記》也有香港讀者的回應,但總是覺得不夠深刻,也反映著香港人那種無奈無助無力的冷。搵朝唔得晚,就是我們冷的理由嗎?

2006-11-12

09 November 2006

香港還是個野蠻社會

肥肥沈殿霞出院,大病初癒,清減不少,但招牌笑聲,依然嘹亮。衷心祝願肥姐身心康泰,繼續為觀眾帶來歡笑和希望。肥姐開心果的形象,幾十年屹立不倒,重病入院,竟成為狗仔偷拍的目標。

闖入醫院深切治療部偷拍肥姐的印尼女傭,雖已認罪判刑,但案件還有不少尾巴。尾巴之一,是未揪出幕後黑手。偷拍儀器之精密,裝備之隱閉,直逼專業間諜水平,非一般外傭力之能及,肯定有一幫技術高超經驗豐富的人員裝配訓練,才能成事。印傭認罪後案還未了結,仍是疑雲重重。

尾巴之二,雖說傳媒市場導向,究竟肥姐病容這類照片的市場在哪裡?心中還有很多未解的疑問。女藝人被偷拍更衣照,用色情心理解釋這種集體偷窺欲望,還可勉強說得通。肥姐的病容,肯定不會賞心悅目,但放在雜誌封面上,是經過一番盤算,認為有市場增銷量才會冒險。究竟誰會被肥姐的病容吸引而買該雜誌?讀者抱著什麼心理來看?看後會有什麼反應?不是一句愛八卦、喜偷窺、要話題這種簡單的說法就可解釋過去。這或許可以用喜看「人家由風光到折墮」這種虐待變態心理來解釋。一直是容光煥發胖嘟嘟的肥姐,重病消瘦憔悴,拍到了登出來,就是要滿足這種變態心理。即使拍不到,你會看到那時候的雜誌封面,無論對肥姐或欣宜,都極盡刻薄之能事,清楚傳達?「睇你幾折墮」的信息。

藝人患上情緒病,或會出現一些異於常人的行為,雜誌或偷拍,或放蛇,千方百計誘發藝人發脾氣亂講話,然後每句說話每個動作巨細無遺地登出來,不是滿足讀者的好奇那麼簡單,而是一種集體的看著他人受苦而取得快感的不正常心理狀態。

這種心理,與中國人喜歡看罪犯五花大綁遊街,萬人空巷圍觀槍斃沒有什麼分別,都是一種不文明未開化的表現。這類雜誌愈多,證明香港還是一個野蠻社會。

2006-11-09

06 November 2006

假如孫中山紀念館沒有青天白日

由甘棠第改成的孫中山紀念館,將於十二月開幕。是孫中山的一個紀念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理應有詳盡描繪和講述。展覽些什麼,紀念館還未正式開幕,外人無從得知,但有區議員問博物館負責人,館內會否展示「國民黨旗幟」?得到的答覆是:「旗幟的文字介紹是會有的,還未找到一面有歷史價值的旗幟,可以在館內展示。」

技術官僚的答覆看來無懈可擊。博物館嘛,展示的當然是有歷史價值的東西,沒有歷史價值的,擺在那?幹什麼?但想深一層,答案的背後,帶?疑慮重重的自我政治審查。

「國民黨旗幟」是什麼意思?香港人很易混淆。「青天白日」,是國民黨的徽號和旗幟。「青天白日滿地紅」,是「中華民國」的國旗。博物館負責人所說「歷史價值的旗幟」,是指黨旗還是國旗,並沒有說得很清楚。

孫中山是國民黨創黨人,青天白日,是興中會成立的革命軍旗,一直沿用。至於國旗,孫中山亦屬意青天白日加上滿地紅,但由於意見分歧,一時無法統一,幾番周折,才定為國旗的正式模樣。

無論是青天白日,還是再加滿地紅,都與孫中山革命歷史的關係密不可分,要紀念孫中山,能不展示有關旗幟嗎?

有人說,回歸了,政治敏感嘛,為何要引發無謂爭論。「青天白日」真的很敏感嗎?南京中山陵孫中山墓園的圓拱頂上,就有一個巨大的青天白日徽號,至今安然無恙。南京舊總統府的展覽廳,也展示了青天白日和滿地紅的兩面旗幟,不見得何敏感之有?連我們偉大的祖國都有如此擺設,香港的小小官僚,你們還敏感什麼?

雖然歷史是當權者寫成的,但基本事實都要尊重吧!假如孫中山紀念館真的沒有青天白日,就像把孫中山置於幽暗的角落,見不得光。

我相信香港民間仍藏有不少有「歷史價值的旗幟」,就獻給孫中山紀念館吧,讓他可以重見光明。

2006-11-06

03 November 2006

陳馮富珍與傑出華人

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的競逐進入倒數,中國全力支持前衛生署長陳馮富珍,勝算有多高,成了香港輿論的焦點。吳儀副總理在曾特首面前,親暱地Margaret前Margaret後,教人感到中央對這位陳太的支持是如何無微不至。我們的特區政府當然也不敢怠慢,堅決緊跟,派出政務官全程侍候,協助競選。

國際權威醫學期刊《刺針》走訪十三位候選人,並對他們評分,陳馮富珍被指「技術能力」較低,三甲不入。網上愛國憤青,可能又會怒罵帝國主義忘我之心不死,阻止我國和平崛起無所不用其極。《刺針》編輯也心知肚明,這是一個政治和財力的遊戲,再三呼籲投票國要理性處事,按候選人能力及視野選出最佳的總幹事。

陳馮富珍強調世衛總幹事是「世界公務員」,但中國愈高調愈公開為她助選,人們就會愈混淆她是「世界公務員」還是「中國公務員」。尤其中國對疫情的處理,由地方到中央,前科纍纍,陳馮富珍若真的做了總幹事,能否有足夠力量駕馭糾纏不清的中國官僚疫情通報?能否不偏不倚地處理違規事件?國際間始終存在?揮之不去的疑問與陰影。《刺針》在選前的分析,確實反映了這種國際輿情。

陳馮富珍競逐世衛總幹事,若一舉成功,是否就應登上傑出華人的行列,在香港也引起一陣爭論。回歸初期禽流感殺雞,雞手鴨腳,雞毛鴨血,陳太「天天吃雞」的豪言壯語,今天仍記憶猶新。沙士的慘痛經歷,若問問當時的醫務人員,對時任衛生署長陳太的評價,會發現她是一位極具爭議的人物,與中央領導人對她的高度評價有一段距離。

傑出華人都是有極大貢獻,能為他們樹碑立傳的人物。陳馮富珍成為傑出華人,殺雞與沙士的爭議會否包括在內?又會否避重就輕隱惡揚善的表達?正如《刺針》編輯所言,世衛總幹事,是政治和財力的角力,香港媒體又何必趕著這趟渾水。

2006-11-03

31 October 2006

社工學生的風涼話

10月21日,「世紀版」,斗大的標題,搶了我的眼睛:「扶貧無明天?一個擁抱資本市場的社工學生的話」,作者劉一一。劉同學 技巧很高,文白夾雜,有吸引力。看了開頭,太忙,停了下來。因工作需要,重讀一些有關扶貧的文章,找出來再看。

文章過癮但無深度,都是重複自由經濟學派的觀點。扶貧具爭議性,不同觀點水火不容,稀鬆平常,重要的是態度。因為劉同學是社工學生,文章也是以「擁抱市場的社工學生」為標題,自然對這位社工同學有所要求。

令人失望的是,劉同學對「貧窮」的認識和理解,原來都只是來自剪報的二三手資料。《香港經濟日報》C5版、《明報》A20版,就是他文章立論的基礎。

如果劉同學是坐在冷氣房扶手大班椅上思考貧窮問題的自由派學者,人們不會怪他,但他標榜的是社工系學生,不禁要問,這算讀什麼社工系?

在我成長的年代,大學生流行「訪貧問苦」。如果嫌「訪貧問苦」不夠價值中立,就用「社會調查」吧。到深水埗、觀塘去,看看月入四五千的四口家庭怎樣生活,天亮前黃昏後小孩拾紙皮汽水罐,筋疲力竭才去上課、回家讀書。訪問他們的歷史經驗生活狀?,深入了解如何走到今天。

或許不應苛責劉同學,怪的應該是他的阿Sir,這位社工系的阿Sir除了上堂派傳單叫學生參加講座論壇外,有沒有做些什麼要他們深入了解這個社會黑暗悲涼的一面?如果你生在中產幸福家庭,一出生就衣食豐足愛護備至,對蘇豪蘭桂坊的了解比深水?觀塘透徹得多,當然連個「窮」字有多少筆畫都搞不清楚。社工阿Sir不妨設計這樣的一個Project:劉一一與C5版阿聰互換身分,住在對方家裡,就一個星期吧,過對方的生活做對方的工作,嘗嘗彼此的滋味,然後交功課寫報告。

這只不過是《乞丐王子》的真實版。不正視貧窮,請轉系,否則請不要再說風涼話。

2006-10-31

28 October 2006

向上流動的機會

在我的記憶中,徙置區不少父親都是體力工人,勞動量極大,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母親煮飯洗衫照顧子女,還要幹點穿膠花剪線頭的小活,一角幾毫,幫補家計。

他們大多是五六十年代從大陸逃來香港,教育程度不高,沒有什麼技術。那時,人浮於事,找一份固定薪水的工作殊不容易,要人事要舖保。哪家的爸爸在英資船塢返工,或遠渡重洋行船,總叫人刮目相看。

他們大多不是打工,也不是老闆,用今天時髦的說法,是自僱人士。譬如碼頭苦力、三行。經濟陰晴不定,自僱人士常有自顧不暇的時候。當經濟逐漸好轉,左鄰右里,都做起小販來。

放學回家,在樓下空地,經常看見大人們在裝嵌木頭車。用粗木條圍成正方,繫穩四個車輪。木條上面再裝上四個強力彈簧避震。再在上面釘穩一個大木箱,箱上鋪一塊飯桌般大的圓板,再墊上膠布,圓板外圍上鐵網,再做個推車的手柄,大功告成。這是水果車的做法,還有賣別的,都大同小異。每天看?人家勞動,我幾乎掌握了裝嵌小販車的技術。

小販多是夫妻檔,小孩放學都來幫手。那時對小販比較寬鬆,擺檔搵食雖要應付黑白兩道,但還是有生存空間。早出晚歸,雖辛勞但愉快。孩子長大,大女出來工作,細仔考上大學,這個家庭就這樣上了一個台階。

這是我親眼目睹七八十年代社會上向流動的真實個案。到了今天,由於社會經濟結構的改變,極難重演。同樣是低教育低技術,做小販,有給趕落河淹死或被汽車撞成植物人的風險,服務業又有無法改變的年齡歧視。除了可恥待遇的清潔保安,別無選擇。孩子長大,考進大學,畢業後要償還一屁股學生貸款,向上流動,談何容易。

當我們指摘今天基層市民已喪失當年艱苦奮鬥的精神,大力吹噓黃仁龍港式神話的時候,為何不去問問,向上流動的機會,是否愈來愈少了。

2006-10-28

25 October 2006

舊街坊

七層徙置區,日不閉戶。家家打開大門,只掛一塊布在鐵閘上,遮遮外面的視線。你到我家玩,我到你家看電視。借鹽借油借醋,閒話家常。大人沒有空,把孩子暫交街坊看管,彼此照應。說不上情深義重,卻總是守望相助。

有次七一遊行,一對中年夫婦,快步趨前向我問:「請問你是不是吳志森?以前是否住在某某邨?」然後女的向男的小聲說:「我都話我冇認錯人。」我正一臉狐疑,「我是你的舊街坊,住在樓上。」我認面孔的能力極低。「我一早就認出你了,為怕搞錯,沒有相認。」我有點不好意思,「爸爸媽媽可好?年紀都大了,身體如何?」「有心,有心。」

這種情況出現不止一次。坐商場穿梭巴士,甫上車,司機大聲叫我,嗓子極為熟悉,一看,才知是舊街坊,人稱眾人舅父。舅父本來開店現在開車,熱情和嗓門一點沒變,由我父母到弟弟一家人的情況,一一問得巨細無遺,當著整車乘客,我唯有盡量壓低聲音,一一報上。不見二三十年了,舊街坊相認,還滲著那股叫人難以拒絕,像陽光般溫暖的人情味。

舊街坊還出了個名人,老媽口中「樓上菜婆個女」,原來是個人所熟悉的公眾人物。我們也時有見面,為什麼始終認不出來?

舊區拆掉重建,街坊各散東西,音信全無,沒有聯繫。偶爾在父母口中知道兒時玩伴出國留學,結婚生子,總勾起童年的快樂回憶,想起他們成長的苦困艱辛。

我們的下一代,已經無法理解什麼是「街坊」和這個名詞的真正意義。住多層大廈,上班下班同一個升降機,大家木口木面拒絕眼神接觸,連叫聲早晨都要經一番盤算。住了十多年,隔壁住的什麼人姓什名誰幹何職業,仍是不甚了了。無法迴避碰個正?,勉強點頭打個招呼,大門關得遲了一點,都害怕把私隱泄露。大人這種身教,小孩哪能不把街坊當成瀕臨絕種動物來看待?

2006-10-25

22 October 2006

屋邨是我們的遊樂場

住徙置區,都是為口奔馳的基層,父母都忙,子女在自由的天地亂闖,滿載屋?野趣街童智慧的遊戲點子,創意盎然。人到中年,仍然是最美好的回憶。

射波子、拍公仔紙早已是指定動作。二樓潮州仔兩項遊戲都有超凡技藝,贏回來的戰利品,看得我們流口水,羨煞旁人。

用雪條棍造的草蜢籠、橡筋槍、摩打船,經常拿出來互相比併。汽水飲管造的長鞭,揮動起來虎虎生風,講求技術和耐性。雪條棍和飲管原材料,都是在街上拾回來,拿到水房洗一洗,管它衛生不衛生。

七層徙置區,三面樓梯四通八達,無論是捉迷藏還是一些已忘了名堂的分組競賽遊戲,七層樓都是我們的遊樂場。還有非常刺激的滑斜坡,坐在紙皮上或紙箱裡,從斜坡滑下來,驚險萬分。但樂極生悲,摔斷手腳,時有所聞。

中秋節,樂透了。小孩發揮生平所學,製作各式各樣的燈籠。沙田柚皮做的只是小兒科。用紙月餅盒砌成的,可在盒上剪出各種圖案,貼上玻璃紙,裡面點根蠟燭,燭影掩映,充滿奇趣。還有煉奶罐加線轆,一根粗鐵線穿在中間,罐內放蠟燭,在地上推,煉奶罐轉動,畫出一道一道明暗的燭影。到中秋節,所有媽媽的線轆都有難,心靈手巧的小朋友,急不及待大顯身手。

中秋壓軸好戲,是「蠟燭對噓」。每層樓都有長長的走廊,與對面大廈相望。小孩大人在欄河上點?長長的蠟燭陣,場面墟?,蔚為奇觀。一陣涼風,把蠟燭吹熄,對面樓噓聲四起。大家用手護?蠟燭,提防被風吹熄。熄了,齊心合力又再點起來。一直玩到深夜,聲嘶力竭,才盡興而回。

屋?玩意之多,十篇專欄也寫不完。看過日本人寫的《實用手工圖鑑》和《實用遊戲圖鑑》,原來日本兒童的玩意遊戲與我們屋?旳頗有雷同之處。忽發奇想,我們這些屋?仔,為何不合作編一本,圖文並茂,方便集體回憶,也令這些遊戲玩意不至失傳。

2006-10-22

19 October 2006

七層徙置區

清拆石硤尾,街坊重臨舊地,集體回憶。七層徙置區,除了石硤尾,還有黃大仙和東頭村,都是在木屋區大火或清拆後,為安置居民而設的。設備相當簡陋,只得一個空殼,但對受風吹雨打,擔驚受怕的木屋居民,可以上樓,幾乎比中了馬票還要開心。

七區大廈值得回憶的事物很多。流水潺潺全層共用的公廁,除了早上剛清洗完稍為乾淨外,衝擊你視覺嗅覺不堪入目的景?,有時竟會在夢中重現,原來早已成為我的童年陰影。

水房是另一個相當有趣的公用地方。家中沒有自來水,洗衣服、洗碗,甚至洗頭,都要到只有兩個水龍頭的水房進行。水房在每層樓的中間位置,早上中午是洗衣房,晚飯前後,成為淘米洗菜洗碗的場地。全層幾十戶,爭水口角時有發生,大打出手還未目睹過。

每層有共用浴室,起初沒有供水設備。每人拿著裝了熱水的水桶,熱水多少視乎天氣溫度,先到水房把水桶裝滿,再到浴室?涼。浴室有間格,但每格起初也沒有門,大家赤條相對,彼此坦白得很。浴室的大門多數無法關緊,門也破爛不堪。女兒洗澡,常見媽媽守在門外,提防偷窺。

每個單位只有一百二十平方呎,一家七八口,無法放得下廚房。聰明的居民設計了一款廚房櫃,放在門外窗前。櫃分兩層,下層放煲鑊碗筷,上層放一或兩個火水爐,一邊煲湯,一邊炒菜。黃昏炊煙四起,鑊氣騰升。家庭主婦,看得到左鄰右里今餐食什麼餸飲什麼湯,交流煮飯心得,閒話老公仔女,透明度甚高,沒什麼隱瞞,關係自然好起來。

家計會「兩個夠晒數」宣傳剛剛推出,還未深入民心,生六七個仔女視作等閒。雙層碌架?為指定設備(為何叫碌架床還需考究)。夏天悶熱,家家戶戶把帆布床,後來流行尼龍床放在走廊,「朝行晚拆」,男人男仔睡得滿走廊都是,這是徙置區夏季的一大奇景。

物充滿奇趣,人更值得懷念。

2006-10-19

16 October 2006

重溫「黃禹錫」

港台《傳媒春秋》重提南 韓黃禹錫醜聞,看罷,令人 感慨良多。一個是國家英雄諾貝爾獎 的最大希望,地位比總統還 要高,一個是年不過四十,還要養家餬口的小記者。一邊是公營廣播機構MBC,一邊是掌握最高權力的總統和部長。一場大衛歌利亞的對決,大衛只有一個,但歌利亞幾乎無處不在。

MBC記者揭露科學家黃禹錫複製幹細胞做假的專題,第一集播出後,全國震動。矛頭不是指向騙案主角黃禹錫,而是指摘揭露真相的電視台記者。專題傷害了人民的感情,群眾示威,國家英雄不容污衊。為表支持,上千婦女願意捐出卵子供他研究。同行指摘他們破壞國家形象,損害國家利益。總統開腔了:挖新聞,為何要挖得這樣深?更要命的是,九成半經費依賴廣告收入的MBC,被客戶抽走四成廣告。電視台高層開始動搖了。

這還不止,記者收到短訊電郵,在他一家人的照片上,打上「殺你全家」的恐嚇字句,五歲的孩子不敢上學,為怕被人挾持。記者的掙扎,一定不是三言兩語,什麼「要堅持下去」就可以說清楚。在死亡、暴力、前途、權力面前如何自處的心路歷程,足可以寫一本書。

監製說,如果高層決定停播,他們會開記者會揭露真相,報警控告黃禹錫做假。最後,記者說服了高層,第二集專題,停了兩星期,終於播出了。大學展開調查,警方介入,黃禹錫被控。國家英雄,被一個電視台小記者拉下馬。

在我的傳媒生涯中,耳聞目睹大大小小權力與真相的矛盾,雖沒有如南韓黃禹錫案般轟烈,但多數是掌權者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找人傳話,或揣摩上意,或自我設限,未上戰場,真相已經陣亡。主事者事後多會自我解釋,這是策略性退卻,這是曲線保台,這是靈活走位,最重要的是鬥命長。歷來如此,於今尤烈。

看MBC記者的勇氣,對照香港今天的景況,無不令人羞愧與汗顏。

2006-10-16

港台《傳媒春秋》 http://www.rthk.org.hk/rthk/tv/cmedia_watch/20061007.html

13 October 2006

不如歸去

做電台「烽煙」,預了給人 家批評,無論是打電話上來指罵,還是在報紙雜誌褒貶,都是要承受的意料中事。你有批評時政的自由,人家有批評你的批評的自由,在言論開放思想自由的社會,這是必定存在和必須面對的。

但總希望這些批評都是講道理的、就事論事的,期盼不同意見的交鋒能讓真理愈辯愈明。但事與願違,最近密集出現在左派報章雜誌的批評,全是扣帽子和人身攻擊,例如「反華反共反中央反特區政府」,又例如粗暴要求換掉這個主持人取消這個節目,措辭愈來愈激烈,也愈來愈觸目驚心。粗略統計,自今年始,左派報紙對我的批評,可以用12號細明體載滿近30張A4紙。

文革結束了30年,陰魂未散,階級鬥爭的殘渣,亂扣帽子的惡行,早已融入他們的血液,植入DNA遺傳因子。

芸芸眾多電台主持人,我的言論已相當理性溫和,但還是受到如此待遇,我明白,完全是因為香港電台這個政府機構的原罪,換轉在其他商營電台,同樣的言論,可能遠遠在他們容忍範圍之內。

有人說,只是維園阿伯的讀者來論罷了,何必認真?這種鴕鳥想法,只是自我安慰不作回應的懶惰藉口。黨報有他們的編輯方針,一篇又一篇的密集攻擊,用他們同樣的邏輯,絕對不是偶然的。

我可以把這些批評攻擊,視為跳蚤蒼蠅般的干擾,不屑一顧。但愈來愈多跳蚤蒼蠅纏?不放,總會令人厭煩。有時會想,何必呢?作為一個讀書人,我只是一盡言責而已。養家餬口的方法很多,何必受這種屈辱?在一個自由社會,我應該有免於屈辱的自由。

有朋友說,他們的目的,就是要令你厭煩,產生不如歸去的念頭,其實這又有何難?何必勞師動眾,把問題搞得這麼複雜。問題是,要我在這裡噤聲,不能阻止我在其他地方發聲;能阻止我發聲,在這個自由社會,總不能令批評的聲音完全禁絕。

2006-10-13

10 October 2006

《紅花雨》



環島倒扁,遍地開花,早已人疲馬累,後繼無力。容顏憔悴的施明德號召二百萬人,十月十日,天下圍攻。二百萬?真的能有二百萬嗎?靠的是什麼?

靠的,不是施明德的一頭亂髮,滿臉鬍鬚。靠的,不是他那四分一世紀的坐牢經歷,也不是至今仍煽動激情的磁性聲音。二百萬人會不會真的出來,靠的,可能就是這首歌:

紅花開/紅的心/紅的好美麗/為了你/等下去/我還在這?
人不再/錯花季/雲濃月怎明/傷了心/不離棄/落成紅花雨
花若開/若有你/花才會美麗/盼望你/回頭看/我還在這裡

紅遍台灣的《紅花雨》,旋律抒情,歌詞優美,由南到北,每一個集會都唱,小孩到老人,琅琅上口。

每一場運動都有一首歌。「六四」有《血染的風采》:「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似乎預告?那不祥之兆。旋律激昂,歌詞顯白,帶?悲情,唱起來還有種向前的衝動。
《紅花雨》不同,不似運動歌曲,比較像首情歌,滲著淡淡哀愁,更像摯友、親人,舊識互道衷情,如泣如訴:

記得你/那一天/紅紅的眼睛/你的臉/你身影/笑容隨你去
在一起/流眼淚/一起看星星/能有幸/能相遇/永遠不忘記
漂?雨/迎?風/雨過盼風清/你牢記/我牢記/家就在這裡

唱著唱著,心中一酸,眼淚忍不住就會流下來。想起整整一個月的靜坐、圍城、環島,然後,唱到「家就在這?」。想到我應該有個怎樣的家,操持這個家的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到了十月十日,雖然已經很累,你還是會走出來天下圍攻。

每一場運動都有一首歌,香港的運動界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卻不夠重視,不懂得讓歌曲音樂成為運動主體。香港的鄭楚萍唱過《自由的夢》,也有很強的感染力,金佩瑋也寫過不少與社區運動有關的歌,無奈傳媒忽視,始終唱不起來。

用搜尋器鍵入「紅花雨」,超過十萬項登時彈出。仔細欣賞,《紅花雨》紅,不是沒原因的。

2006-10-10

凱達格蘭靜坐紀實:《紅花雨》 http://www.im.tv/vlog/personal.asp?FID=718856

07 October 2006

惡搞才會贏

早前,內地廣電總局發出通知,嚴打視訊網站惡搞片段。《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惡搞電影《無極》,爆笑連場,點擊率極高,反映網民對電影的不滿和惡評,成為惡搞經典。氣炸了的導演陳凱歌聲言追究,但仍未有下文。

惡搞本來無傷大雅,為博觀眾一笑,絕不是什麼嚴肅認真的論述,有人看得嘻哈倒絕,有人看得咬牙切齒,可以各不相干。直至紅色經典《閃閃的紅星》、《鐵道游擊隊》被惡搞,把高大全的革命人物轉化成參加中央電視台歌唱比賽的選手,並經歷了種種黑幕,終於觸動了官方的死穴,懼怕政治圖騰的權威不再,於是喝停,厲行嚴打。嚴正聲明,這些禁區是不能亂闖的。

何謂惡搞,難有明確定義,追溯源流,原來《史記》也曾經惡搞過孔子的緋聞,這段考證相信也可歸入惡搞之列。名畫《蒙羅麗莎》、《草地上的午餐》被惡搞過無數次,科學家愛因斯坦形象滑稽,也是惡搞寵兒。有了互聯網,惡搞更是創意無限,無遠弗屆。

香港也出現過不少極受歡迎的惡搞經典,葉劉的掃把頭漫畫,梁錦松被製作成名車海報在網上流傳,董生董太更是最受歡迎的惡搞對象。最近有人又將「洗手、洗手、洗手」的惡搞片段放上互聯網,點擊率奇佳。

能否接受容忍惡搞,反映了社會的幽默感和寬容度。惡搞未必一定惡意,但愈一本正經的東西拿來搞笑,反差愈強烈,愈能突顯箇中的荒謬。製作人過足惡搞癮,觀眾拍案叫絕,抒發了心中的鬱悶,好像做了應該做的事,心情暢快,可以帶來社會和諧。網上惡搞,總比街頭惡搞,破壞性少得多。

港台《頭條新聞》不能說是香港惡搞的開山祖,但將時事政治以戲謔形式演繹,相信是開了先河。但《頭條》天天被愛國輿論詛咒惡罵,成為港台的滔天罪證。惡搞才會贏,《頭條》不能惡搞,不敢惡搞,因此沒有勁頭,失了本色。

2006-10-07

04 October 2006

有包袱無法成《頭條》

港台《頭條新聞》暫別觀眾數月。曾幾何時,《頭條》是言論自由的指針,經董建華品題,更是聲名大噪。每次節目調動,又或因橋盡彈絕需要充電暫停,都惹來一番議論,《頭條》是否受壓?高層也要解釋一番。

今次《頭條》暫停,不但沒有波濤,泛不起一絲漣漪,更未引來任何討論。春去秋來,日出日落,一切如常,《頭條》再成不了什麼言論自由的icon,播或不播,好像無可無不可。
董去曾來,和諧社會,港人對這種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時政嘲諷式節目,不再感到興趣?沒有存在價值?當然不是。《頭條》不再尖銳?不敢批判?不夠嘲諷?不識搞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頭條》製作人員已相當努力的了,小品、評論、music video配新聞畫面,跟以前沒有兩樣,再加上兩位當紅小生主持,元素樣樣齊備。但,總不是味道,總覺得缺了些什麼———對,就是欠缺了「放」和「敢」。看《頭條》每一個片段,每一個笑話,總給人看到那種瞻前顧後,左顧右盼,把稜角尖刺刻意磨平剪掉的痕跡。是因為強政勵治,不敢造次?還是人家本來給你一個足球場,但你只敢在那裡畫邊界打籃球,不敢越線的自我設限?不論是什麼原因,總覺得《頭條》或許還在搞笑,但已不夠力,而且不再耐看。

《頭條》的朋友們,看看台灣的《全民大燜鍋》。這個每天直播的諷刺節目,橫掃台灣政商人物,擁有最高權力的陳水扁幾乎集集上榜,貪腐第一家庭成了嘲弄箭靶。總統府密室對談的環節,極盡抵死啜核之能事,演活了陳水扁的跋扈疑心嫉妒。陳水扁當然如芒刺在背,但只能視而不見。

《全民大燜鍋》沒包袱,有深度,紅遍台灣,收視勁爆。如果動輒得咎,壓力千鈞,創意自然被扼殺於萌芽狀態。有包袱無法成《頭條》,好看與不好看,關鍵在此,明嗎?

我等?看曾蔭權與陳方安生密室對話。

2006-10-04

01 October 2006

當命運之神來敲門

在我的懷裡,你心靈深處的無助和傷痛在顫抖。那曾經是見得著觸得到,有血有肉的生命,你一直努力用你的生命,試圖改變。但當生命頃刻消逝,無法挽回,彷彿一切努力都白費了,所做的,只是徒然。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人生能夠慢鏡重播,可能在他短暫的生命裡,是你把燭光點亮。雖然微弱的燭光敵不過狂風暴雨,滅了,你又把它重新燃點起來。你的安慰,給他療傷,你的話語,給他止痛。生命消失了,但發生過的並沒有隨風而逝,永遠留住。

用生命影響生命絕不容易,人生就是一場永無休止的角力和拉扯,此刻他充滿希望朝著光明,當鬆一口氣的時候,下一秒他不知受到什麼噩運的影響,無法自控地走向黑暗。你那種什麼都做不了和容易受傷害的震動,我感同身受。

人是渺小的,千萬不要高估人的能力,從不相信人定勝天的豪言。當命運之神來敲門,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應門,進來了,也唯有面對。我明白,人不應任由命運播弄,但一切可以做的都已盡力做了,如果還不能改變最終的結果,唯有相信,這是命定的吧。

人有權選擇如何生活,這種權利,或許也應該包括了如何別離。這未必為社會主流所接受,但既然選擇了,我們只能尊重,這不是無奈,而是對生命無常的深切體會。

耐心傾聽,遞上毛巾,給你擁抱,表示理解,是一個稱職的男人,最低限度可以和應該做的事。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拚命提供解決辦法,裝成全知全能。聆聽,至少可以解結。不用謝我,我的懷抱是你最安全的地方,是理所當然的。

還記得嗎?那次到Y省旅行,廟裡的出家人,一眼就看出你是在「燃燒自己,照亮別人」。你感到驚訝,為何會看得這麼準?大師可能只是憑直覺衝口而出,而你的疲累,早已寫在臉上。若你願意,我那不大寬闊的胸膛,或許還可供這隻顛簸小帆船停泊依靠。

2006-10-01

28 September 2006

桂林街新亞精神  

九龍深水埗桂林街的新亞書院原址,不久就會拆卸,除了引起零星的傳媒報道,少數校友的慨嘆憑弔外,泛不起一絲漣漪。早於上世紀七十年代遷入沙田中文大學的新亞書院,對於昔日手空空無一物,艱險奮進困乏多情的新亞精神,可能今天已經肚滿腸肥,早已跟過往的清苦劃清界線,校方至今不吭一聲,連最低程度的搶救文物也隻字不提,一派事不關己的模樣。

錢穆、唐君毅等國學大師,大陸易手避秦來港創立新亞,只有幾百元的開校經費,以繼承傳揚中國傳統文化為宗旨,艱苦經營。錢、唐不留在大陸,偏偏來到這個英國人統治的殖民小島,千斤擔子兩肩挑,在艱難困苦但學術自由的氛圍下開花結果,這是一頁中國文化的傳承史,值得後人研究銘記。

錢穆晚年在台灣度過,逝前因受民進黨人陳水扁、周伯倫的屈辱,憤然遷出居住了二十多年的素書樓,另覓居所,不久溘然而逝。文化局長龍應台申請撥款保存發展錢穆故居,亦受民進黨市議員辱罵抵制,嚴詞質問她是不是台灣人。雖然如此,但錢穆故居最終得以成功保留,發展成為錢穆思想研究、藏書等人文活動清幽雅致的場所。

弔詭的是,當年因避秦離開的中國大陸,已經陸陸續續出版了錢穆、唐君毅的不少著作,《人生十論》、《人生之體驗》擺得滿書局都是,內地亦有國學的專門研究,介紹一代宗師。

中國大陸開始重視錢、唐研究。台灣的錢穆故居也能保存。他們曾經奉獻奮鬥的香港,英治時期,讀書人還對一代國學宗師崇敬有加,但回歸後,卻對新亞書院的舊有記憶,冷淡對待,不聞不問,彷彿這段歷史根本沒有發生過,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香港文物政策僵化,人所共見,年代久遠的古董,才會保存,對有文化價值卻因不夠老舊的事物,無一例外地推土機侍候。新亞校友,趁歷史還未被湮沒,行動吧。

2006-09-28

25 September 2006

如果中國只是一個Client

電話的那一邊,傳來一把激動莫名的聲音:「讀了《我的弟弟程翔》,哭了很多次。程翔被捕以後,也哭 了很多次。」她嗚咽。「認識程翔三十八年,他是我哥哥的同學。」她心酸。「一個人仆心仆命為國家,為何到頭來有這樣的下場呢?這是對他的誣衊,對他的污辱,不公道,我非常憤怒……他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讀程曦寫的《我的弟弟程翔》,令人心碎。程翔在看守所兩次對家人慨嘆:「我的中國情意結太深,連累了大家。」讀到這?,心頭一緊,眼淚奪眶而出。

未曾有過中國情意結的人,不可能有這種椎心蝕骨的共鳴。多少愛國年輕華僑放棄家人學業,千里迢迢回到祖國的懷抱,但又有多少人鬱鬱而終,多少人含恨別離。多少風華正茂的香港青年,將建設社會主義祖國作為終身職志,到革命聖地朝聖視為無上光榮,但又有多少人理想幻滅玩世不恭,多少人將中國視為扶搖直上取之不竭的搖錢樹。

程翔真笨,一路走來,仍然執著他那種不知第幾種忠誠的中國情意結,希望用一己之力,令國家民族的路愈走愈寬,就像一個單相思的癡心戀人,願為愛人赴湯蹈火,但換來的卻是四面冷壁,望窗浩嘆。

與程翔同代的人,多少人以認祖關社始,食住中國改革開放這條水,有的飛黃騰達,腰纏萬貫,有的穩坐高位,權傾朝野,兩者兼而有之,當然比比皆是。他們早把大學時期的中國情意結拋到九霄雲外,只將中國當成一個多金的Client,建立了一種絲毫不涉感情的純利益關係,表面虛情假意,實質明買明賣,跟深宮高牆詭秘莫測的密室政治,保持安全距離。

回首中國幾千年的歷史長河,程翔的厄運,只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典型寫照。今天鼓吹所謂國民身分的認同,只要信,不要懷疑,只講官能,不涉感情,只把中國當成一個Client,或許會令我們的下一代避開了這條知識分子的老路。

2006-09-25

22 September 2006

其實,台灣一點都不香港

台灣真的很香港嗎?台灣人肯定不同意,香港人也會異議。香港人上街,和平理性,連螞蟻也沒踩死過一隻,垃圾筒也沒翻倒一個。但綠營的台灣人竟然會搗?攝影棚,毆打主播,這種野蠻行徑,香港會發生嗎?

我們走完民主大道四公里,流了一身汗,氣消了,回家倒頭便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其餘的一切,只能等待最高當局發落。我們的憤怒,適可而止,可放可收,睇風頭是我們的專長,雞蛋撼石頭是我們絕不會幹的傻事。

台灣人真笨。坐在廣場七天七夜,風吹雨打,疲累不堪。五點五公里圍城,到達終點,大會都宣布解散了,不趕快回家看電視,還坐在那?,通宵熬夜。明知綠營明天南下,初則口角繼而動武,擅長趨吉避凶的香港人,早已跑光光了,但台灣人仍然呆在那?堅持,結果綠營的人真的來挑釁,沒有重大傷亡,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其實,台灣一點都不香港。香港人頭腦靈活,精於計算,懂得走位。台灣人土頭土腦,一股牛脾氣,只會堅持,一坐到底。

結果呢?由二二八到美麗島,殺頭的殺頭,坐牢的坐牢,到最後,他們的手?終於可以拿到選票了。由里長開始,一直選到鄉長縣長市長,然後是立法委員總統大位。結果?結果發現選錯了,本來是能幹英明的市長,變成貪瀆腐敗的總統。

台灣人沒有怨天尤人,沒有懷疑是不是民主制度錯了,沒有質疑是否適合一人一票,沒有人要求再走威權時代的回頭路。錯了,就改。下台吧,你還是不要臉?我們手中有票,把你的黨一個一個的選下來,還不怕?還在拖,我們會把你的黨選到永遠爬不起來。

台灣人不像我們,他們的力量感比香港人強,因為手中有票。政客怕選票,因為選票可以把整個政權換掉。遊行過後,他們不用等最高當局發落,因為最高當局就是他們自己。還是不聽?手中的票,會給你好看。

2006-09-22

19 September 2006

突然覺得台灣很香港

紅色的海洋,佔領這個城市整整一星期了。這是機要重地,權力象徵,也是川流不息的交通要道,十多年前我們聽 過,這對任何政府來說,都應該是不能容忍的,但他們卻能平平安安地度過了這七天七夜。他們也從沒害怕軍警出動坦克來清場,那位被他們要轟下台的當權者,反而要繞道而行,避開這群日夜向他呼叫的民眾。

他們自發地送豆漿煮雞湯,從老遠帶來溫暖和熱情。無論是滂沱大雨還是濕悶難熬,他們的意志都沒有消磨掉。上午走下午來,天天來隔天走,各有默契,要維持著廣場的溫度。

七天七夜,能量儲足,出發了。我們這個小島,對那邊的認識,除了鴨舌和誠品,只能透過媒體看到政客們拉高嗓門互扯頭髮糾纏廝打,很難想像,一百萬人在街上,四五個小時,竟然秩序井然,事前擔心的亂子,一點都沒有發生。

看著電視全程直播,突然覺得台北很香港。「阿扁,下台」的喊叫何其熟悉,我們也喊過,對象不同,不也發生很神奇的作用嗎?

身穿紅衣的年輕人,一字一頓,有點哽咽:「我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但我們讓全世界都看到了,這就是台灣,我們從這裡站起來。」這聲音不是也聽過嗎?幾年前我們不也說過相同的話?
下著雨,不見悲情,卻洋溢嘉年華的歡樂。大男孩美少女,八歲到八十歲,都把自己打扮得火紅,帶著各種樣的頭飾,打?形形式式的標語,盡情叫喊,卻不咬牙切齒,用力揮動拇指向下的拳頭,但卻沒有你死我活的仇恨。

那位年過六十,身患重病,又坐過二十五年牢的總指揮,感謝上帝,然後激動下跪。比起二十多年前威權時代的美麗島,感染力的內涵已有所不同。畢竟已是上一代的人了,二二八過去了超過半世紀,天也已經變了六年,台灣早已不再是悲情城市。做不好,下台吧,早就應該像明早太陽會從東方升起一樣理所當然。

2006-09-19

16 September 2006

美好的時光

馬家輝寫了幾天青文,勾起我青年時代的回憶。文人辦報已成絕響。開書局讀書人本應做得來,但終究還是捱不下去,可見在香港,要做點帶有理想色彩的事業,是何等艱難。

離別總是傷感的,但陪伴著整代文藝青年成長的青文,以這樣一種冷清的方式話別,更覺悽然。馬家輝成了她唯一最後的顧客,也及時拍下一幀拆招牌「遺照」,總算為香港文學史留下一點可尋的片段。

畢業後當個窮編輯,青文成了我的精神樂園。午後,總會走上那窄長的樓梯。台灣的陳映真、黃春明,大陸的劉賓雁、戴厚英,成了認識神秘的大陸、陌生的台灣的啟蒙老師,思索著誰來經理中國。

青文是青年文學獎的朋友搞起來的,聞說出現過不少紛爭恩怨,股權易手,股東換人,但對於讀者,青文還是青文。後來啃大理論馬國明老闆的曙光書店加入,到青文的,更多了學院的朋友。

說起文獎,二十多年前報告文學獲獎,純屬偶然。八一年底,中大的陳文(現在的陳韜文教授)組織了我們一幫學生報同學,採訪青少年聖誕新年騷動。那時,陳文對油脂少年行為文化研究,早開先河。他指揮調度,讓我們能目擊兩次騷亂過程,立體地掌握事情的因由,追蹤報道,多角度分析,讓初生之犢,深深領悟到什麼才是有水準的深度採訪。

專題文章後來在李怡先生的《七十年代》發表,大獲好評。忘記了哪位文獎朋友游說我們參加報告文學比賽。文章是我和邱誠武(現《香港經濟日報》高層)合作寫的,我對參賽並不熱中,半推半就,主要由邱誠武改好,投稿去也。

這篇《中區騷動目擊記》,後來被收錄在幾本研究青少年和香港文化的書?。新聞是歷史的初稿,是非常真實的。

一起搞活動的大學同學,坦誠純真,有理念堅持無利益糾葛。四分一世紀過去,至今仍是要好的朋友。昔日美好的時光,歷歷在目。

2006-09-16

13 September 2006

惡俗的幽靈

一個幽靈,一個惡俗的幽靈,在中文大學的上空徘徊。回到中大,抬頭一望,這幢惡俗的弧形怪物會搶了你的眼睛。它活像一個濃妝艷抹,品味低劣的女人,硬生生的擠在一群清新純潔的少女中間,拚命扭動軀體,引起你的注意,說明她的存在。只要稍為看它一眼,都會把欣賞這翠峰碧海中大山城的雅興,掃清得一乾二淨。

據悉,這是一座有先進設備的科學大樓,高六層,有超過七十間先進高尖科研的實驗室。外牆由樓高一層,紅、藍、綠、橙等多種顏色,斑駁陸離的玻璃組成。

它與淳樸敦厚的科學館相連,這個以黑灰兩色為主調的科學館,被中大人戲稱「飯煲」,教授同學在這?熬過多少個不眠之夜,科研人的氣質神情,與科學館的風格協調融和。科學研究從來講證據求實效,不需華麗奢侈的外表包裝。一個品味低俗的艷婦人突然闖了進來,與一群埋頭苦幹的憨小子熱呼熱呼,那種突兀的感覺,足以讓人馬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中大官方網頁說,整幢大樓由專業建築師設計,多種顏色的層壓玻璃,可以減低太陽熱能進入室內,又能充分利用自然光,達到節能環保的效果。玻璃的顏色,代表理科學生必須熟讀的元素周期表,以不同顏色代表不同種類的元素,當日光照射玻璃表面時,更會在不同時分反映出不同光影。

沒錯,如果這幢設計新穎科技高超的大樓擺在中環、銅鑼灣金融商業中心,肯定會驚為天人,成為又一新地標。但與中文大學的青山綠水,低調平實的建築風格放在一起,無法不令人有種刺眼嗆鼻的不安。

早前為擴闊車道而要斬掉數十棵數十年的大樹,引起過強烈抗議,今天又突然讓這座龐然怪物無聲無息地拔地而起。中大的主事者們,拜託你們行行好,不要再釋出這些惡俗的幽靈,讓中大的學子們能培養出稍為高一點的品味,放下一張張平靜的書桌。

2006-09-13

10 September 2006

從黃賢到程翔

程翔與共和國同齡,黃賢比程翔小兩歲,是同代人。

大多數香港人已經不知道黃賢是誰,當年黃賢間諜案(又是間諜案!)的情節,即使連資深新聞工作者大都忘記得七七八八。

他是七十年代香港留學美國的知識分子,哈佛大學法學博士,保釣一員。七十年代末,中國剛改革開放,百廢待興,黃賢受聘中國著名大學,任教法律,在國有企業和政府部門擔任法律顧問。當時,閉關鎖國的門欲開還掩,對資本主義法律既抗拒又陌生,黃賢貢獻所學,為祖國的法治添磚加瓦。

幹了幾年,黃賢突然以間諜罪被捕,閉門審訊,判刑十五年。坐了幾年牢,當局讓他假釋,但假釋是以認罪態度良好為前提,他認為自己無罪,拒絕了。離開監獄,自我劃地為牢。牢中苦研電腦,後來獲准在北京、深圳兩地開展電腦研究工作。八九年底,法院文件宣布「原判適用法律不當」,搞錯了,為他局部平反。直至九二年,才離開中國。一心為祖國貢獻的年輕法律專家,被迫耗了足足十年黃金歲月。

黃賢的所謂間諜罪,也與機密文件有關,但他帶走的文件全部經過海關查驗,證實不涉機密。後來為了自證清白,更著人把帶走的文件全數帶回,這與程翔把自己的電腦呈上何其相似,最後終被重判。更可笑的是,替誰做間諜,指控沒有清楚說明,黃賢後來自我解嘲說,改革開放以後,間諜也有個體戶了。

禁足期間,不知當局是歉疚還是什麼原因,由安全部提供住處,給每月二百元生活費,還有一個幫傭。失去自由,但又生活費又幫傭,這幽默總算夠黑色的了。

後來有一種說法,派系鬥爭,整黃賢,目的是要整他背後的黨內高層。

黃賢案發生在四分一世紀以前,二十多年後,又出現幾乎是倒模一樣的程翔案。中國開放了,人民富起來了,比較黃賢和程翔兩案,歷史真是個既殘酷又常開玩笑的老人。

2006-09-10

07 September 2006

為丈夫的名節而戰

在電台訪問程翔太太劉敏儀,被她的信念、冷靜和豁達深深震撼。

程翔一生愛國,落得如此下場……她馬上打斷我的話:「不,不,他下場很好……」會不會覺得很悲涼?「悲涼?不會。中國的封建歷史很長,渣滓很多,現代化過程中有很多人會犧牲,程翔的不幸,不可以跟這些人比。」

有歷史的大論述,還有個人的小論述。「我當他是閉關。工作這麼多年,很積極落力,由朝到晚對著電腦十多個小時,從來不會面對自己根本的問題。現在他開始看《聖經》。意志很積極很旺盛。事情對他來說是很大的衝擊和鍛煉。」

一切都沒有把握,你沒有脆弱的一刻的嗎?「有,前兩晚失眠……做人要知難而上。我有宗教信仰,一切用平常心面對,所有逆境是用來鍛煉,用佛教的術語,是磨難,有磨難,才可以精進。」

電話傳來的是一把積極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聲音。「學到了很多知識,認識了不少新朋友,對內地了解得更多,雖然我們都採訪內地新聞,原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丈夫身陷囹圄,雖未至孤立無援,但一切在黑箱裡進行,發生何事得罪何人明暗規則都難以確定,要求公平審訊更是難若登天。憑什麼可以如此冷靜豁達?像寫新聞一樣,在分析訴說別人的故事。

沒有脆弱的一刻?當然不是,激動,又豈止兩晚失眠,只是沒現於人前。498,499,500,這邊在數著「沒有程翔的日子」,那邊的硬漢子,也同時在一筆一畫地記下失去自由的離別歲月。
面對的,是深宮高牆,深不可測的國家機器,是連對手都不知是誰,是一場全無把握的仗,如果不是堅持信念、頭腦冷靜、從容豁達,一早就敗下陣來。除了這樣,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程翔一生愛國,今天落得間諜污名,這才是最難忍受的心中最痛。程太劉敏儀由低調轉為高調,當然是為程翔的自由而戰,更重要的,是為丈夫的名節而戰。

2006-09-07

04 September 2006

主犯?共犯?從犯

星期一到星期七,地鐵火 車,電車巴士,你會看到這樣 的奇景:男女老幼,紳士淑 女,手執新鮮出爐的周刊,全神貫注,津津有味。雖未至人 手一本,但起碼十有三四。周刊封面,盡是男盜女娼,坦胸露股,彷彿全民仍在未戒奶的嬰兒期。標題字眼,極盡誇張低俗,字典也查不出的動名詞,全數出齊。砵蘭街金毛強和十三妹,一看就懂發出會心微笑。我等落後分子,連廣東音也未能拼得出,要明白箇中真意,腦袋轉速無法追得上時代。

樣貌標致衣著時尚的OL,依偎?身旁的男友,細聲講大聲笑:你睇佢幾勁。男友斜眼一望,接口說:「妳都唔輸蝕。」然後繼續打情罵俏。

我不是道德重整會主席,主張打破禁忌,公開談性,讓人對性有比較正確的態度。但今天在地鐵巴士,大剌剌的坐看肉光四溢的周刊,對女星肉金千萬是否物有所值評頭品足,連小學生也把車震?震朗朗上口,把性當作商品,人人有價,把女性當成性工具、性物件,作性剝削,根本就是集體宣淫。

周刊如是,闔家歡電視節目也好不多少。美女入廚,低胸俯身,雞手鴨腳,把醜態與身材融合,刺激觀眾的官能。野獸評判低俗下賤,在鏡頭前對女星進行集體性騷擾,極盡挖苦詆譭,固化了胸大無腦的女性形象。被侮辱的女星卻甘之如飴A觀眾也看得嘻哈倒絕。

女性胴體鋪天蓋地在電子印刷媒體全天候出現,人們就像吃了減感劑一樣,愈覺麻木。公開展示女星身體,無論偷拍還是明拍,自願還是不願,看的人早已分辨不清,也可能根本不當什麼一回事。

藝人被偷拍更衣照放上周刊封面,是長期集體宣淫的一個爆發點,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偷拍女星更衣照的周刊,是主犯。今天肆意扔石頭的,不會清白得到哪?去,是共犯。周刊出爐,忠實讀者馬上搶購一空,難道不明白,你們根本就是從犯?

2006-09-04

01 September 2006

何德何能戰戰兢兢

張波老總、進圖主筆相約吃飯,開門見山,問我有沒有興趣寫「三言堂」,我二話不說,差不多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接近出街的日子,我愈發坐立不安,就像政務官出身,空降副廣播處長的傅小慧女士第一天到香港電台上班一樣,感到戰戰兢兢。

《明報》高手如雲,副刊的江湖地位,人所公認。我文字根底欠佳,連字都寫不好,何德何能,竟能進駐《明報》副刊,霸?這個框框大放厥詞?

華叔資歷經驗豐富,無論是寫兒童故事、舊友軼聞、談詩論史,都深深吸引讀者,有未看完捨不得停下來的魅力。洪清田兄創立了獨門香港學,把紛紛揚揚的種種亂象,爬疏得條理分明,放入他的分析架構中,雖然未必人人看得通箇中的微言大義,若用心細讀,頭上的電燈泡突然亮起來,豁然開朗。珠玉在前,我與兩位前輩合寫一個專欄,壓力之沉重,可想而知。

「三言堂」的擺位,聞說有其特殊意義。超級市場百貨公司,貨品之擺設,有其市場行銷的學問,一進大門,看見堆得山高的品牌,必然誘出顧客的購買慾。「三言堂」放在「時代版」的大門口,心思明顯,正因如此,要把這七百字的框框填滿,談何容易。

文人辦報已成絕響,企業辦報得要面向市場。政務官空降,長做長有,步步高陞,不在乎是否在行,不要問做得好不好,也不需聽員工意見,只憑長官一念之間。專欄作者的長官卻是讀者,每半年三個月做一次的意見調查,特別殘酷。有些報紙會這樣問:你會否因為這個專欄作者而買或不買這張報紙?報紙的銷量與專欄作者的命運,就如此這般的扣緊在一起。

老總說看副刊和論壇的讀者不同,要我多寫生活少寫政治,有點為難。我沒有文學家的多愁善感,也沒有文化人的特殊觸覺。每天跟政治人物時事新聞打交道,根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既然離不開,就索性融入生活當中。

2006-09-01